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夜访58（2 / 2）

更夫已经敲过两遍四更天的锣点，太医署里依旧有人燃着烛火。

昆州城的疫病来得古怪，赵谦近日翻遍了医书，都没再找到与此相关的只言片语，他只得自己新开了一卷，从头开始书写记录此次疫病的始末、症状、用药等事宜。

因他未能去实地走一遭，所有内容只能依靠孟弘及方盈昭给他的书信作为参考，这给他带来了许多困难，只能慎之又慎，将信反复阅读，再加上隔三岔五去找方盈昭问询，总算是初步有了个方向。

夜里安静，他又分外专注，柏舟翻窗进来时，老大人着实被吓了一大跳，他一把抄起手边的砚台，喝道：“什么人！”

这一声，中气十足，就算将后院里睡得正香的当值太医喊起来，柏舟都不会意外。他连忙冲老大人施礼赔罪：“赵大人，是我……”

赵谦定了定神，见是个熟面孔，举着砚台狐疑地问道：“你家小殿下又病了？”

柏舟又一拱手，对赵谦道：“殿下安好，但我此次深夜叨扰老大人，确是为了殿下而来。”

“哦……我明白了，”赵谦沉吟了片刻，将砚台放回书桌上，对柏舟示意了一下，“坐，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柏舟道：“您愿意告知我当年的旧事？”

赵谦拎起茶壶看了看，给自己和柏舟各倒了一杯凉掉的清茶，坐到了他身边，“这些事可以说与你并无半点关系，但如果你要陪那小子一同走下去，这些事你必须要知晓才行。”

说着，老大人叹了口气，用手捋了捋白胡子，“这些事我虽知情，但是你也知道他的脾气，对你尚且如此，与我更不会说半句体己话。他毕竟年轻，不懂得怎样排解心绪，这些事情憋久了，不憋出病来才怪！你知道了，也能时时劝慰他，不叫他太过愁闷。”

柏舟低头咬了咬嘴唇，问道：“十一年前，殿下对您的态度突然转变，事情是否是从那时开始的？”

“是，也不是，”赵谦喝了一口凉茶，“事情从他未出生时便开始了，只是到了他八岁那年，他方才知晓。”

柏舟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赵谦却把茶杯一放，道：“事关重大，你随我来。”

赵谦将柏舟带到了太医署晒药的小院。

说是小院，此处其实十分开阔，横竖皆有三十丈开外，除了置药的木架外，连棵低矮的灌木也无。今日药材已经收走，庭院在月光下一览无余，倒是个防人偷听的好地方。

一头白发的赵谦，就这样站在夜幕中，缓缓讲述着皇室的隐秘。

他的一生太过漫长，从孝文皇帝，到先帝，再到当今圣上，他目睹过也参与过太多污秽之事。他一直谨记医者只能治病救人，不能用医术害人，却还是没能坚守本心。

方盈昭那孩子，是从出生起便由他照看的。他诊治过照料过的王子王孙并不少，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对他尤为在意。也许因为方盈昭是唯一一个，由他亲手接到这世上来的孩子。

东方的天际逐渐发白，天快要亮了，他最后告诉了柏舟一件事：“之前答应那小子，要是好好养伤我就告诉他一件事情，他没遵守约定，我就没说，如今告诉你吧。那先皇后的侍女狄绮容，是个胡人，看年轻时的样貌，也许是来自北边。”

“我记下了，”柏舟应道，“如果老大人还知道其他线索，还请一并告知。”

赵谦摇摇头，“我所知道的，已经全都告诉你了。只是我还有个猜测——也许十一年前出现在掖庭宫的，不是我认得的那个狄绮容。当初他毕竟年幼，无法将那人的面容原样画出，仅凭一个名字和口述的样貌，并不能确定这二者为同一人。”

柏舟道：“我会在恰当的时机向殿下提一提的，只是……”他苦笑了一下，如果殿下知道他跑来打听这些，准气得不让他进门。

他的反应比赵谦想象中镇定许多，只有离开时的背影略显匆忙。

柏舟几乎不敢去想象，八岁的方盈昭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站在雪地里的，如果自己晚发现了一时半刻，他会用那把剪刀做什么？

这些年来他并不是没有察觉到过，殿下心中的苦闷，只是他有时会将它们看作是小孩子的任性，经常在心里告诉自己，殿下脾气不好，要多顺着他，然后便不了了之了。

其实方盈昭身边的人多是如此，只要他吃饱穿暖，身体健健康康，想要什么立刻就送到他手里，便算是妥善照顾好他了。

柏舟强忍着心中的苦楚，攥紧了拳。

自己怎能与别人一样待他？

现在，他只想立刻回到殿下的身边，分享他的每一份苦痛，再也不离开。

然而等他推开房门时，方盈昭却已经不在里面了，屋内空无一人，只留下了一室安神香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