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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兰妮鞠了一躬,给对方一个机会,让她看清自己黑色的尖角帽和帽子上蝙蝠翅膀形状的帽针。这一躬的效果极其显著:女孩红着脸探出脑袋,往安静的小巷左右瞅了瞅,然后急急忙忙地比个手势,让格兰妮赶紧进来。墙的另一边是个青苔森森的大院子,被晾衣绳分割成好多块。只有极少数女性能拥有格兰妮这样的机会,真正了解到巫师们在袍子底下究竟都穿了些什么,但格兰妮谨慎地转开视线,跟在女孩身后走过石板铺就的小道,走下一排宽阔的阶梯。

阶梯通向一条长长的隧道,空间很高,两边还有不少拱道。整个隧道雾气腾腾的。格兰妮瞅见两旁的大屋子里排着长串长串的洗衣盆;空气中充满了烫衣服时那种厚重温暖的味道。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子手拿洗衣篮从她身边挤过,匆匆跑上阶梯——然后在半中间愣住,慢慢转过身来看着她。

格兰妮绷直肩膀,尽全力做出神秘莫测的样子。

她的向导继续咬着满嘴的衣服夹子,领她走下侧面的一条通道,进入一个摆满架子、迷宫样的地方。每层隔板上都堆满了衣物,迷宫中间则坐着一个头戴姜汁色假发的大胖子。她刚才一直在一本很大的洗衣簿上写字——洗衣簿现在也还摊开在身前——不过此刻她正在检查一件污迹斑斑的大汗衫。

“你试过漂白了没有?”她问。

“是的,夫人。”她身旁的女佣回答道。

“没药染料呢?”

“是的,夫人。一用它衣裳就变蓝了,夫人。”

“嗯,这倒真是闻所未闻,”洗衣妇道,“而俺可是见过硫磺还有煤灰还有龙血和魔鬼血的,还有那么多,俺都数不过来了。”她把汗衫翻过来,看了眼细心地缝在里子上的名牌,“嗯。白衣葛岚坡。他要再不对洗衣服上点心,就得变成灰衣葛岚坡了。俺跟你说,孩子,白巫师其实就是有个好管家的黑巫师。就这么简——”

她瞧见了格兰妮,后半截话咽进了肚子里。

“阿的没子,”格兰妮的向导慌慌张张地行了个屈膝礼,“述以——”

“是的,是的,谢谢你,卡桑德拉,你可以走了。”胖女人说着站起身,冲格兰妮灿烂地一笑,转瞬间将自己的语气提高了几个社会等级,你几乎能听到“咔”的一声。

“让您目睹我们如此凌乱不堪的样子,”她说,“恳请您多担待。今天是洗衣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这可是一次礼节性的拜访?抑或,我能否斗胆问一句——”她压低了声音——“是有霍特·塞德的消息吗?”

格兰妮一脸茫然,但只有一刹那工夫。门柱上留给巫女的记号说女管家欢迎巫女,而且特别急于得到自己的四位丈夫的消息;她还在追寻第五个,目标尚未确定,所以才有那头姜汁色假发和——假如格兰妮的耳朵没有欺骗她——鲸须制品的吱吱声,其数量之大足以激怒整个生态保护运动。愚蠢,容易上当受骗,各种迹象相当明显。不过格兰妮没有随便批评人。说到底,城里的巫女们也不见得有多机灵。

女管家一定是误会了她的表情。

“不用担心,”她说,“我手下人都得到了明确的指示,要欢迎巫女。当然啰,他们楼上可不乐意。你肯定想来杯茶,再吃点东西?”

格兰妮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

“俺还要找找,看俺能不能找一包漂漂亮亮的旧衣服给你。”女管家喜气洋洋地笑道。

“旧衣服?哦,好的。谢谢你,夫人。”

女管家示意格兰妮跟上,她飞也似的往前冲,动静活像大风中的旧帆船。

“俺让人把茶端到俺的房间来。有很多茶叶的茶。”

格兰妮艰难地跟上她。旧衣服?看她这身材……

看来大学底下藏着整整一个世界。这儿有数不清的地窖、冷藏室、储藏室、厨房和洗碗间,所有的住户要么在搬、在汲、在推,要么就站在一旁大声嚷嚷。格兰妮瞥见一个堆满冰块的房间,另外一些房间里有排满整堵墙的炉灶,灼热的灶上冒出滚滚热气。烘烤间里有新鲜面包的香味,酒窖里是陈啤酒。每样东西都带着汗味儿和烧木柴的烟味儿。

女管家带她走上一段老旧的螺旋扶梯,从挂在腰上大大小小的一堆钥匙中挑出把大家伙打开了门。

门后头的房间是一片粉红色的花边。一个人,只要精神还算正常,肯定是不会给某些东西镶花边的。可这个地方对花边没有任何限制。简直像是掉进了棉花糖里。

“很不错。”格兰妮说。她感到对方还在期待,于是又补充道,“很有品味。”她四下看看,想找个不带花边的地儿坐下,不过最后只能投降。

“俺是微忒矮夫人,”女管家用颤抖的声音说,“不过我猜您当然已经知道了。那么今天俺有幸见到的是——?”

“呃?哦,格兰妮·维若蜡。”格兰妮说。这些花边让她有些心神不宁。它们简直有损粉红色的名誉。

“当然,俺自己也是通灵人士哩。”微忒矮夫人说。

格兰妮一点不反对算命,只要命算得很不准,算命先生又毫无天分就行。可有些本该有些见识的人如果也来这套,那就另当别论了。在格兰妮看来,未来至多称得上“非常脆弱”,如果你使劲盯着看,准会改变它的模样。她对时间、空间和为什么人不能摆弄它们有一套相当复杂的理论。幸运的是,好的算命先生十分罕见,再说大家也情愿找那些算得不准的,因为只有他们才能保证为自己带来高涨的情绪和乐观的精神,而且剂量绝对合适。

格兰妮对不准确的算命有深刻的理解。它比准确的算命更难。你必须有丰富的想象力才行。

她忍不住有些疑心,或许微忒矮夫人生来注定是个巫女,结果不知怎么的错过了训练?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已经对未来设下了重重埋伏。在一个带粉红色花边的茶壶保温套下头有颗水晶球,还有几副占卜用的扑克牌,一个粉红色天鹅绒包里装满了刻着古文的石块,还有张那种带轮子的小桌,就算手里有根十英尺长的扫帚,一个谨慎的巫女也绝不肯戳那玩意儿一下。另外还有——对此格兰妮并不十分确定:也许是来自骆驼园的干猴粪,但也可能是来自猴园的干骆驼粪。至于用处嘛,好像是用什么特别的方式扔出去就能揭示宇宙中知识与智慧的总量。真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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