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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巨大的寂静中传来一丝动静,把他吸引到房顶临河的一侧。蒂杰河在月光下伸展,宽阔的河面泛着油腻的光。

河道中央有条小船,正从对岸的墓场往回划。特皮克一眼看出持桨的是谁,对方的秃头折射着金字塔的溢光。

总有一天,特皮克暗想,总有一天我会跟踪他,看他在那边究竟搞些什么名堂。

当然,我会等到他白天过去的时候。

日光下的墓场不过是有些阴森,就好像整个宇宙都提早关门歇业似的。他甚至去那里探过险。无论河对岸活生生的那一侧天气如何,墓场一侧的大街小巷总是灰蒙蒙、死气沉沉。那里还总有种令人窒息的感觉,不过这大概没什么可奇怪的。从原则上讲,刺客对黑夜总是持肯定态度,然而墓场完全是另一种东西。或者更准确地说,它是同一种东西,只不过强烈得多。除此之外,这也是整个碟形世界里唯一一个刺客找不到活干的地方。

他找到通向木乃伊制作室庭院的天井。片刻之后他轻轻落地,溜进了存放棺木的房间。

“哈啰,孩子。”

特皮克掀开普特蕾西藏身的棺材,里头依然空空如也。

“她在靠里头的一具棺材里。”国王道,“你向来没什么方向感。”

王宫很大,哪怕大白天特皮克也不大能找准方向。如果得在一片漆黑中找人,成功的概率能有多高?

“这是家族遗传,你知道。你祖父更糟,他得叫人把左和右画在自己的鞋面上。幸好这方面你随了你母亲。”

真奇怪。她开口时不是说话,而是喋喋不休。她脑子里似乎存不下任何念头,最简单的想法也待不过十秒钟。就好像大脑直接与嘴巴相连,每当有什么想法进入脑袋,她就要把它讲出来。特皮克在安科的晚会上遇到过不少文雅的小姐,她们喜欢招待年轻的刺客,奉上昂贵而精美的食物,谈论敏感而重要的政治问题,她们的眼睛会像金刚砂一样闪闪发亮,嘴唇也随着一次次开合越来越湿润……与她们相比,她脑子里简直空空如也,就像是、像是,唔,某种非常空的东西。然而他却发现自己不顾一切地想要找到她。与她在一起太轻松了,这种轻松就像是毒品一样令他上瘾。而她的胸部与这些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你能回来找她我很高兴。”国王心不在焉地说,“她是你妹妹,你知道。同父异母的妹妹,我是说。有时候我真后悔没有娶她母亲,不过你瞧,她没有皇家血统。那女人非常聪明,我指她母亲。”

特皮克全神贯注地聆听四周的动静。又来了:微弱的呼吸声,要不是夜的寂静如此深沉,他绝对无法听到那声音。特皮克摸索着往屋里走,他又听了一会儿,然后掀开一口棺材。

普特蕾西蜷在棺底,头枕着胳膊睡得正香。

他小心翼翼地将棺材盖靠墙放好,然后碰碰她的头发。她在梦中嘀咕两句,换个更舒服的姿势又不动了。

“呃,我觉得你最好醒过来。”他悄声说。

她再次改变睡姿,然后嘟囔了句什么,听着好像是:“哇嘶忒孚嘎。”

特皮克犹豫不决。无论刺客学校的老师还是迪奥斯都没教过他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他知道至少有七十种方法可以杀死睡梦中的人,但如果要先把对方叫醒,他就束手无策了。

他找了块最不令人尴尬的皮肤戳下去。她睁开眼睛。

“哦。”她说,“是你。”说着她打个哈欠。

“我来带你走。”特皮克道,“你已经睡了一整天了。”

“我听到有人说话。”她伸起懒腰来,特皮克赶紧转开眼睛,“是那个祭司,脸好像秃顶老鹰的那一个。他可怕极了。”

“他确实挺可怕的,不是吗?”特皮克附和道。终于有人敢这么说了,他听了这话大感欣慰。

“所以我就没作声。然后还有国王,那个新国王。”

“噢。他也下这儿来了,唔?”特皮克虚弱地说。她声音里的怨气仿佛一把四号穿刺刀直插他的心脏。

“姑娘们都说他怪得很。”他帮她爬出棺材的时候,她又接着说,“你可以碰我,没关系的,你知道,我不是瓷娃娃。”

特皮克扶着她的胳膊,只觉自己急需洗个冷水澡,再绕着房顶跑上几圈。

“你是刺客,对吧?”她继续道,“你走了以后我才想起来。外国来的刺客。瞧你那一身黑。你是来刺杀国王的吗?”

“要真能杀了他就好了。”特皮克道,“他越来越让我厌烦了。听着,你能把脚镯取下来吗?”

“为什么?”

“走路的时候它们声音太大了。”就连普特蕾西的耳环也是叮叮当当的,她一晃脑袋,它们就好像变成了整点时的座钟。

“我不愿意。”她说,“没它们我总觉得自己衣冠不整似的。”

“有了它们你的衣冠也整不到哪儿去。”特皮克嘶嘶地说,“拜托!”

“她会弹扬琴。”特皮西蒙二十七世的鬼魂自顾自地说,“不过弹得不怎么好。《给细指头弹的小曲儿》她才学到第五页。”

特皮克蹑手蹑脚地走到通往木乃伊制作室的走廊上,凝神听了半晌。寂静统治着整座宫殿,唯一的声响来自他身后:普特蕾西沉重的呼吸,还有不时摘下首饰的叮当声。他又蹑手蹑脚地回到她身边。

“请你快点儿。”他说,“我们时间不……”普特蕾西在哭。

“呃。”特皮克道,“呃。”

“有些是奶奶送我的礼物。”普特蕾西抽抽搭搭地说,“还有些是老国王给我的。这对耳环在我家一代代传了好长好长时间。要是换了你你会乐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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