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1(1 / 2)

2002年12月12日,大雪纷飞,老人都说这是十几年来最大的一场雪,哪怕是温暖的南方地区也罕见地落了白。

鹅毛般的大雪下,一团熊熊烈火悄无声息燃烧着,火势过大,飘飞的雪屑还未接近就被蒸发成水雾,大片的雾气和着雪被火光映照出来,美得不可方物,若有人在一旁,必定觉得此情此景如同仙境。

雪更大了,呼啸而过的北风却不为这景色所动,悲鸣着扬起雪粒往这火上扑去。

将近天亮,火灭了。

......

任一重生了,在他大概只有四个月的时候,他模模糊糊有了意识。

后来回想,在他母亲肚子里的这十个月估计是过得最好的时候了——不用操心吃什么、住哪里、明天怎么办。

和每个被期待包裹着降生的孩子不同,出生后母亲对他态度冷淡,但任一身体里是个成年灵魂,他不在乎这个。

“只要能活下去,谁有闲工夫去关心爱不爱的。”

原因无他,他的生存环境实在堪忧。

尘土飞扬的大马路边上。

凌乱乌黑的发丝,高挺的鼻梁和白皙的皮肤隐隐若现,这位正缝缝补补的女人总是很沉默,说的最多的话是:“还是怀你的时候赚的多。”

任一很认同这句话,幸亏这样,不然他妈发现他的时候就会打掉他。

正撅着屁股在路边揪野菜的的任一没看见,他背后老妈看准机会,一脚踹向他的屁股,任一人小细瘦,两条细腿撑不住大脑袋,一个倒栽葱滚到马路上,一辆拉满泥沙呼啸而过,大轮胎就贴着任一的头皮擦过去。

卧槽!

吓了一跳,任一赶紧爬起来,愣呆呆地看着大卡车冒着黑烟的车屁股,半晌后狂喜。

福大命大,福大明大,老天不收他这条小命。

任一回头看,女人一眼不瞧他,不说话钻进了烂窝棚里。

心悸散去,任一看到马路对面同伴的惊叹目光,赶紧挺头抬胸,方才被吓呆的可怜小鹌鹑此时活像只骄傲的小公鸡。

日子一天天过去,任一死乞白赖地算是终于长到了六岁,虽然还是身子小,脑袋大,活活一颗营养不良的可怜豆芽,但是好消息是能不装傻了,说话也不用伪装成傻不拉几的小孩。

任一对此很满意。

可是他妈好像不满意,今天早上,任一醒来时感觉自己正被装在一个麻袋里,身边是团成团的破布衣服,正被人拖在地上走,小石子硌得他生疼。

他想喊妈,结果一张嘴傻了,他咋哑巴了,摸摸脖子,钻心的疼。

他知道了,原来昨晚上看到有鬼使劲掐他脖子不是梦,他又睡过去也不是睡,是昏死过去了。

他努力在麻袋里翻身,伸腿使劲踢,嘴里发出喑哑的叫声。

突然天亮了,原来是麻袋被人揭开。

露出他妈那张万年不变的疲惫但美丽的脸。

女人一直波澜不惊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因为说不出话,任一努力咧着小白牙冲他妈笑,两只手比了个感恩的心。

他妈像是泄了气,猛地松开手,一屁股坐到地上,捂着脸似乎在哭。

任一从没见过他妈哭,她总是一副任你生活怎么伤害我,我先躺平的态度。

女人抬起布满泪水的脸,眼神依旧平静。

她摸摸小男孩颜色可怖的脖子,破天荒拉住他的手,把他一路牵回了窝棚。

那附近还零散搭了许多窝棚,路边照例停着几辆大货车,任一一眼看去,三辆中卡,一辆大卡,车上都没人,他看了看窝棚群,有几个把帘子放下来了,离得近的一个窝棚里还传出来女人的惊叫,和男人更粗鲁的喘气,以及不太文明的话语。

任一习惯的很,跟着他妈目不斜视来到自己家的小窝棚。

窝棚外头站了几个男人,其中一个身材精瘦的见了他妈眼都亮了,这个男的好像不是跑车的司机,但是近一年常来。

他妈松开他的手,推推他的背,任一立马就懂了,不打扰他妈做生意,扭身就往窝棚群后头的野草堆走去。

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有些急,他扭头看,他妈正把小个子扯进窝棚,外头几个男的跟进去俩,还有俩在外边蹲下,见他往后看,还盯着他,身体微微前倾,像是有要起身过来的倾向。

任一猛扭过头,一溜烟跑了。

走了不知道多远,草丛里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他反正没事做,就走进去看。

一猜就知道是有司机在这撒尿,他长得可怜,在这停车的男的们,身体舒畅了,善心也会适当散一散,他经常能收到一些司机春风一夜后好心情的投喂。

有时候是半瓶饮料,几颗糖或者咬了几嘴的夹心面包。

最大方的还得是上个星期,有个男的给他了两百,就是手在他裤子里掏了半天,任一挣扎不过只好木着脸让他摸。

挺好,有钱赚,子承母业。

结果他那个一向不多管闲事的妈不知怎么从窝棚区走错,走进草丛里,发现后先给了那男的一巴掌,又给了他一巴掌,给他那巴掌格外重,带着颤抖和飞溅的泪水。

男人骂骂咧咧走了,走前还想从他手里把钱拽走,任一赶紧把钱塞进嘴里嚼吧嚼吧。

男人气歪嘴,骂了句赞美他们母子两人薪火相传的话。

他想着这些,猜测着今天能否有加餐,走近过去。

水声格外重,恶狠狠地打在地上,像是跟那些野草有什么仇,把野草浇得噼里啪啦直打颤。

是个个子很高的男人,具体有多高任一还真说不准,毕竟他太小了,但是绝对比他见过的所有司机都高,肩膀宽的一看就能一次抗四麻袋大米。

迷彩的工装裤在大腿处被撑的紧绷绷,一双军旅鞋沾着泥土和草屑。

男人应该刚理过头,后脑勺和脖颈间露出一片青色,古铜色的后脖子还淌着汗水,一条黑色龙尾勾出一个尖绕在那深色的脖颈皮肤上。

任一礼貌地蹲在后边等他尿完,做出一副饥饿苍白的样子——其实已经不用做了,他是真的很饿,气色差的估计可以媲美咒怨里的小白孩。

又是一会,任一已经在怀疑他膀胱里是不是连着太平洋的时候,男人终于抖了抖,嗤一声拉上拉链。

刘平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转过身,见了身后蹲着的小孩,皱皱眉也不惊讶,他听到脚步声了,但是又轻又虚,就没在意。

长腿一迈,绕过去任一就要走。

任一眨巴眨巴眼睛,他没有勾起塔的同情心吗?

平时也就算了,结果今天不知道怎么了鬼迷了心窍,伸手拉住男人的裤脚。

“叔叔,我很饿。”他抬眼看男人,看到男人凶巴巴的眼睛和冒着胡茬的下巴。

也看到男人不耐烦的粗眉毛皱了皱。

完了,这主一看就不好惹,他松开手,收起脸上可怜兮兮的表情,站起身拍拍手,扭脸就走。

真他娘的,要不是看他像是个大方的,表情他都不会给,浪费力气。

扭脸走人的任一没看见,男人在他身后已经在掏兜了,看他走了,又把手抄回去。

刘平宽大的手掌在膝盖处的大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敲出来一颗点上,原地蹲下抽完一整根。

他今年刚开始跑货车,确实累人,但是比他之前干的要轻松多了,起码命不会搭进去。

他之前,打了四年黑拳。

刘平歇了一颗烟的功夫,走出荒草地上了大路,唯一一辆大卡就是他的车,四年赚的钱全买了这车,所以他的日子要比同行好很多,不用掏租车钱,干一些零散活,一月跑一趟就够本月花销。

他没爹没妈,没老婆孩子,兜里有钱就花,抽烟就抽最贵的,软中华一买两三条,抽屉里一撂——放到车前过一次,结果前挡风玻璃没了,找小偷还找了半天,揍掉一嘴牙才让人把钱吐出来。

麻烦。

这边厢,要不说任一鬼迷了心窍,明明走出去老远,结果溜溜达达去了大路边上,找个小角落一蹲。

没一会,真让他蹲到了。

任一偷偷的目光里,高壮男人路过窝棚区走出来,在路牙子上刮掉大脚底下的泥巴,攀上最大的那辆车,很利落的开门关门。

刘平没发动车,摇下车窗又抽了跟烟,骨节粗大的黑手搭在车窗上,手腕一翻把烟在车门上碾灭,烟头一弹。

任一看着脚边的烟头,刚刚好在他两只脚尖的中间,任一挑挑眉,他蹲在一辆卡车的轮胎后,非常隐蔽,这傻大个怎么发现自己的?

狗鼻子?

心里戏谑,但抬头瞬间换上无辜可怜的表情。

刘平把那个蹲在一辆卡车大轮胎后边的男孩又打量一遍,问他:“小孩,你要什么?”

这话问的,男人长相凶狠,粗黑的眉毛上不知道被什么利器截断,长疤一直划到眉尾,怎么看都像是在威胁。

任一不怵他,干脆站起身,走到他车下,伸着手:“吃的。”

想了想,他又补充:“钱也行。”

男人肉色坚毅的嘴唇不动,脸上还挂着那副像是要把人打死的表情,侧身掏了掏,半晌回过身,肌肉虬结的胳膊伸出来,手上提着一个破烂的红黄条纹塑料袋,鼓鼓囊囊的。

也不管任一能不能接到,手一松,塑料袋滚到地上,散开一地的小面包,还有两瓶营养快线。

打火后卡车震颤,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闪开。”男人的声音格外有磁性,低沉凶悍,两个字被他说的像是在说“去死”。

任一不在意,冲他龇牙一笑,把塑料袋打包好往怀里一揣,一溜烟跑走了,今天血赚!

刘平看着小孩瘦的可怜的背影,风吹过他过大的衣领,细长脖子上黑乎乎一圈手印格外明显。

他回过眼,扭钥匙走人。

那边任一开心地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塑料袋解开,七八个圆鼓鼓的真空袋小面包,两瓶饮料,甚至还有……

他拿起一卷红色钞票,小心翼翼地展开,足足有五张!

血赚!

他找个隐蔽角落,扯开自己的裤子,麻杆似的腰上正栓了根绳,绳上挂着个小布口袋,他打开小口袋,掏出之前赚的两百,和这五百叠到一起,叠成个厚厚的小方块,放进小口袋,打个结栓回绳上。

坐在原地喝了半瓶饮料,吃了一个半的面包,他摸摸半饱的肚子,提上塑料袋往自家窝棚走去。

结果回去了他妈不在,幸好窝棚里本身没什么值钱东西,他妈偶尔会不锁门,任一这次还能有地方回。

估计是去市里赌了,任一心里暗想。

把塑料袋放好,任一枕着半瓶营养快线满足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日头正晒,他妈坐在他旁边继续缝缝补补,身边是喝光的饮料瓶和四散的空面包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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