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鱼腹2(2 / 2)

窗外下着暴雨,雷鸣利落地划破天际,电光火石般留下数道白色的折线。自然的光线将城市照得白亮,瞬间又夜变昼。这种刺眼而短暂的光,一直蔓延到远方那些包裹着城市的山岗。雨滴似乎在闪电劈落的一刻停在了空中,留下短暂又永恒的影像,天幕自带录影机似的特效,好像已经能够看见虚幻不清的噪点竖线。

狄瓷忍着疼痛翻身下了床,他艰难地靠近储存药品的木柜,屏住呼吸开始翻找。从他很小的时候他就有头疼的毛病,医生的诊断是神经衰弱,可他完全不清楚发病的原因是什么,这么多年来,这种疼痛也从未有过好转,时不时就会返回来折磨自己。

一番摸索后,他终于找到了“救命”的止疼药。狄瓷顺手倒了晾在冷水杯里的凉白开,便猛地将药连着水一起灌了进去。药品见效并没有那么快,头部的神经仍旧是一抽一抽的疼,虽然着许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可是.........

待到疼痛缓解了一些,他端着水杯站在了窗前。密集的雨声按摩着他的耳朵,他已经很久没有安安静静的听雨了。

小的时候,父亲告诉过他,古人雅事有三十,听雨便为其中之一。过了这么多年,他仍旧能够回忆起当时屋里温暖的火盆和烤熟的红薯,以及窗外淅淅沥沥的雨。

他甚至能够回忆起那天青苔的草香,回忆起那天皮肤感觉到的湿与凉。

只可惜如今............

好像命运再跟他开玩笑一般,他所重视的一切都会离开,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伴随着淅沥沥的雨声,他又一次想起了父亲,想起了父亲的银色肩章,也想起了他所犯下的罪行。

其实这么多年来,身处舆论漩涡的他也动摇过,但是他依然愿意相信,父亲绝不是那样的“罪人”。

(三)

虽说是入了秋了,这天儿依旧亮得不算晚。

街边高大的梧桐倒也是醒过来了,在朦胧的晨曦中伸展自己的枝干。借助秋风抖落几片老去的干叶,随它在空中婉转的飞舞,又落在马路上。

不见颜色的风嗡地刮过车窗那挂着雨痕的玻璃,在一阵狂热地亲吻后倏地逃去,像是与玻璃谈了一场转瞬即逝的热恋,而后将易碎的他狠狠丢弃。街边凌乱的梧桐在风中互相厮打着,你扯着我的枝丫,我扯着你的黄叶,枯掉的木叶铺天盖地的落下,掺杂着一些绯红,一些褐黄,恍然间还有那么几抹秋日里幸存的浓绿混着。

秋日的心脏片片纷飞,混杂在不算大的雨中,每一朵都是独属于秋的蝴蝶。

元秋深在秀禾街口停下车,撑了伞小跑着进了吴师傅的小店。

这家小店开得有些年头了。记忆中,元秋深第一次和师兄一起出外勤时,就是来这里吃的早饭。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已然物是人非,而这家店的风味是从没有变过。不得不说,店里的薄皮馄饨胜过这些年来他吃过的所有餐馆。

“元队来啦,今天还是一碗大碗的馄饨吗?”吴师傅正忙着手里的活,他一面跟元秋深说话,一面将一把细面下进滚了水的锅里。

“还是老吴懂我。”这么多年的相处,元秋深已经和店老板吴师傅混熟了,在他看来,他和吴师傅已经到了可以用朋友相称的地步。

利落地跨进店门后,元秋深笑着收起了伞,往店门口摆伞的竹筐子里一搁,挑了个离吴师傅近些的位置便坐了下来,他拉了拉衣角,对吴师傅说道:“对,还是大碗馄饨。”

元秋深家离秀禾街很近,但是自从师兄狄潞因公殉职后,他来这家店的频率也没有以前那样高了。他总认为自己只是因为工作太忙顾不上新鲜热乎的早饭,可其实心底里,不过是害怕情由景生罢了。

这么多年来,这家小店也翻修过几次,可他总还是能从中感受到师兄的影子。

罢了,不想了,想得多了,人也回不来。

他松了松神色道:“今天不止是来你这吃顿早餐,还要跟你告个别。”

元秋深歪着身子靠着墙,神情显得有些惋惜:“我要调到省厅了,吃完早饭我就要走了。”

他也不知自己是在可惜以后不能吃到这家店的馄饨了,还是可惜其他的。

“啊?怎么突然要走啊。”吴师傅闻讯有些惊讶,手里的活儿也不忙了,他先是愣了愣又继续问道:“是不是这些年破了好些个案子,立了功了?”

谈话间,外头的雨渐渐大了起来,有那么几滴不识趣的还飞进了店里,元秋深忙起身去替腾不开手的老吴关窗户。

“您老人家还真是神机妙算呐。”元秋深打趣到,他一向很喜欢和吴师傅聊天,总觉得他很是亲切慈祥。

“你走了,可就没人那么早来跟我唠嗑了。”吴师傅有些惋惜,叹了口气,又继续忙着厨房里的事儿。

从他们相识起,元秋深就总是来得很早。今天也一样,大周末还下着雨,元秋深依然不到七点就已经来了。吴师傅已经习惯了和元秋深唠家常,这位警官是很有意思的,和刻板印象里严肃的警察并不一样,他是浑身的幽默细胞。

“是啊,我也有点儿舍不得您的馄饨,而且我这一走,身边就少了一个不嫌我话痨的人了。”还记得刚工作不久的时候,元秋深就凭借一己之力拿下了警队第一话痨的头衔,师兄总是会被他烦得头疼。

只是经历了这些年的变故,元秋深也比青年时寡言了不少。

“只是馄饨?就没有舍不得我这个糟老头子?”吴师傅佯装失望,向元秋深开着玩笑。

“哪有,您可是我好朋友,早饭的饭友。”元秋深乐了,关好窗户后又乖乖回到自己的桌子前坐得板正,十分规矩地等着自己的馄饨。无限的回忆再次涌上心头,而他也只能笑着将这些波涛摁下心底。

不一会儿,馄饨端上了桌,香喷喷的还冒着丝丝热气,汤头上点缀了些细葱花,一下就能看出师傅的刀工了得。白色的热浪面朝元秋深而去,带给他一种莫名的踏实。

不过一想到以后的生活,他就有种无法抑制的焦虑。调到省厅只会更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棠城,他牵挂的不仅仅是这里的记忆、这里的风土人情,更牵挂着师兄的遗孤——狄瓷。

因为案件调查的原因,师兄的卧底身份一直没有公开,知道真相的不过只有上级寥寥数人,以及他这个刑侦支队的队长。就连师兄的家人都并不清楚他始终站在光明正义的一方,从外界的视角来看,他的师兄不过是一个走.私象牙的罪犯。

元秋深用勺子舀了一只馄饨,吹了吹,想要送到口中又在接触嘴唇时烫得缩回了手。

休假的这些天,他心情并不好,一是工作调动带给他的不安,二是对旧人旧物的不舍。棠城是他一毕业就来到的地方,在这里遇见了很多生命中宝贵的人,突然要离开,终究是万分不舍。

再者,不知为何,他心中一直惴惴不安,这些天的棠城太过安静了,安静得有些不正常。队里甚至没有给他打过一个电话,这十分不合常理,好像有在故意瞒着他什么事一样。

“怎么发起呆来了?不会有什么心上人放不下吧。”

吴师傅拿着漏勺舀了一大勺馄饨,将这些个白色的云朵儿都盛进了红汤里,又嘱咐打下手的小孙给送到客人桌上。他瞧着元秋深那一脸的凝重,像极了电视剧里即将和心爱的姑娘分开的小伙子。

“您就别拿我开涮了。”听了吴师傅这句话,正在出神的元秋深猛地回过神来,有些慌张地将还没晾凉的馄饨塞进了嘴里。母胎单身三十七年的他,对于自己找不到对象这件事情,多多少少是有些介怀的。

某种层面上来说,他不是找不到,只是不想找。

他的特殊身份是具有一定危险性的,而且工作之忙常人无法想象,他不能顾家、甚至无法确保家人的安全。他可不希望好端端的姑娘折在自己手里。

“那你一脸的失魂落魄。”吴师傅擦了擦手,见店里的菜都上齐了,便来到元秋深对面坐下,他抱起了摆在墙角的旱烟筒,美美的吸上了一口:“你要是有什么在棠城想做的事,就快去做,免得以后没机会了。”

想做的事吗?他似乎已经都做过了,又似乎都没做过。他从小就励志成为优秀的警察,成为正义的伙伴,如今他做到了,却做得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完美。

师兄的案子还没破,当年的线索也全都断了...........一切的一切就像一面碎裂的圆镜,细微处的玻璃碎块早已经不见踪影,而这面镜子,大概是修不好的了。

十三年前的那个深秋,师兄开车冲下了悬崖,师父也因为追缉逃犯而遭遇枪.杀,关于那个犯罪组织核心成员的线索,在那个雨夜里,像是绷紧了的琴弦........全部断掉了。

就在吴师傅想开口继续劝慰元秋深的时候,元秋深的手机突然响了。

电话对面是李局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是为难:“秋深,局里出了点事,可能要耽误你去省厅任职的事情了。”

“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正在嚼馄饨的元秋深意识到恐怕事情不妙,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凝重的回了李局的话。

“来了个案子,遇害五人,凶手作案手段极其残忍,反侦察能力极强,我需要你立马回警局待命。”

“好”

元秋深秋深挂了电话,三下两下把馄饨扒进嘴里,被烫得直呼气。

他将饭钱结了,辞别吴师傅后提着伞冲进了大雨,他知道这次定是烫手的山芋,也知道这是自己不可推卸的使命。

只是他并没有注意到,邻桌的青年投来了带着笑意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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