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薛林林(一)22(1 / 2)

其实,我在遇见余乔之前,就见过她,在我路过早餐店的时候。那时候依旧是冬天,姨妈开了一家小饭店,生意很不错,每天中午晚上都有客人来下馆子。自从我高考落榜以后,每逢寒暑假就来这里打工,这家店离明哥常去的酒馆很近很近,就在同一条街的两头。就像读过的诗一样,我在街的这头,明哥在街的那头。我很少能在清吧里碰见他,自从陈诚走后,就基本上没碰见过。

姨妈家小饭店的对面新开了一家早餐店,生意也非常好。店面很小,员工也很少只有两个。那天晚上陈诚回来,约我们搓一顿火锅。电话里能听到明哥声音断断续续,依稀听见是在讨论吃完火锅以后要去哪里唱歌。

这次突然回来,是在外面做生意赔了?还是要结婚了?才二十出头,结婚也太急了点。姨妈给我多拿点肉过去。“你们慢慢吃,这些够了吧。太久没见了,你们好好聊聊。也,多劝劝阿明。”姨妈一提起阿明就想叹气,她把东西装好给我以后,就回房睡觉了。我顶着寒风和飘雪,一边走一边想,穿过马路,路过了那家早餐店。我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的时间,十二点半。这家早餐店还没有关门,充其量只是关了外面的玻璃门,店门外的卷帘也没有放下去,店里居然还有一层卷帘,拉下一半。我耐不住好奇,走过玻璃门的时候猫下腰往里面看了一眼。里面有个扎马尾的小姑娘正想把里面的卷帘放下来。她和我四目相对。

“抱歉,我喝多了。”我说完就起身快步走开。那个扎马尾的小姑娘倒是吓得不轻,在夜晚,低头往外看的时候忽然看见一张脸,那张脸的眼睛也盯着自己,确实挺恐怖的。第二天我去买早饭的时候想顺便道歉,但是我没有再看见那个单马尾小姑娘,后天,大后天,也没有看见。

我从那个半掩着的卷帘下面看见了什么呢?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店里那两个姑娘把仅有的几张桌子拼起来,在上面铺上被褥睡觉。连像样的员工宿舍也没有,更别说暖炉之类的东西。

阿诚——坐在我眼前和明哥一边说笑,一边在火锅里捞牛肉的就是阿诚。阿诚,全名陈诚,现在大冬天还剃着个寸头。在学校的时候明哥也和他一起剃过寸头,不知道谁怂恿谁。我眼看着他三毫米的寸头,只能看见密密的毛茬子,还有头皮。阿诚和明哥都是骨骼立体的人,眉骨和鼻梁突出,反观眼窝深凹,两人也不是国字脸,都有棱角分明的下巴,还不是扁脑袋。在这些因素的作用下,寸头反而更加好看了。

“小阿林,要不要去河滩那边?”明哥拿筷子的手停在空中,问我。

“我们去放烟花。”明哥说完,向后仰去,躺在沙发上摸了摸自己吃撑的肚子,用手捞了捞陈诚,只碰到几下陈诚的衣角。他眼神澄澈天真,即便是现在厮混了这么几年,依旧能在他身上看见高中时候的气质。我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现在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在高中,他是我的后桌。他凑过来给我讲题,我却神游了。等我回过神来,只模模糊糊听到他在说“喂,听懂了吗,喂?”我回过神的视线,猛得对上他那双眼睛,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现在这双眼睛正用着略带疲惫的天真的眼神望向我。

他使劲探出身,抓住陈诚的衣角,自己半个身子都腾空,陈诚的外套差点被他拽下来,他又问:“去年咱们过元旦的时候,不是没能聚在一起嘛,那些烟花你还留着吗?”

“留着呢,差点就处理掉了。想着说不定今年能用,留在储藏室里了。”陈诚使劲夺回自己的衣角,这一拽差点让明哥脸着地地——还好他及时用手支撑住身体,避免了破相的风险。陈诚说完就起身去储藏室,明哥也站起来和他一起去搬。我向后转身看着窗外的夜景。我的背后是落地玻璃,是陈诚家唯一一处有巨大的落地玻璃的阳台,能看见外面苍绿色的松针林,松针林远远看去,雾蒙蒙的,像油画一样。初中时候,我就很喜欢从这里望远处望,秋天的时候有的松针变黄,变红,变成棕色,远远看去,就像身处童话里一样。我总觉得连呼吸的空气里都是松针的清香,现在依旧也这样认为。这美妙的通感啊。

阿诚在一个小角落放了三个小沙发,用颜色作为区分。绿色是我的,黄色是明哥的,蓝色是陈诚的。我们就坐在这个小角落里,从初中玩到高中。外面天已经黢黑,雪还在下,没有几户人家是开着灯的。玻璃在夜晚反光最厉害,我在玻璃上看见了自己,妆很浓,口红颜色也非常浓艳,三七分乌黑的长卷发,我的脸上,我的身上,全然看不见高中时候的影子。我先听见了脚步声和关门声,在玻璃的反光里看见他们走过来,两人手里都抱着烟花。我转身,看见阿明手里是好几捆细长的烟花棒,还有很多捆小支的满天星,陈诚则搬着三个叠起来的箱子。看来去年陈诚准备了不少烟花,只是去年元旦我们三个都有事情。阿明躲着债,我躲着明哥,陈诚去参加家里的丧事。

三个人一年到头,电话短信都打了不少,却一面都没有见上。

明哥打开车的后备箱,把烟花都放了进去。外面的雪还在飘,白色的雪落到我黑色的长发上特别明显,陈诚给他的超短寸头带上酷酷的黑色针织毛线帽。

“来。”陈诚帮我开门,我拢着很长的灰蓝色羊毛大衣钻进车里。明哥装完烟花就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两个人一路上都有话题,聊聊这聊聊那。而我现在早已兴致缺缺,歪着头看外面的雪花。手机收到短信,一闪一闪的,我翻开手机盖,看见妈妈发来短信。家里收到了一封信,她也很奇怪这个年头还有人愿意写信。她已经比高中时候好太多了,也不会再随意动我的信件。妈妈和我说,她放在我的桌上,等着我回去拆。

等我回复完消息,正好到了郊区。不,应该称为著名郊区才对,有大片的草坪,再走一点路,就能看见一小片疏松分散的树林,有些树木掉光了叶子,在夜色下,像一双双老人的手,像狰狞生长的恶魔的爪。树林间有一条非常浅的小河,很清澈。夏天的时候很多人来这里消暑,偶尔会有人脱下鞋袜,小心地踩在河底的石块上,这时候水位也只是淹没脚踝。现在冬天,就冷清多了。我们在背对着树林的草坪上,把野营用的帐篷搭起来。我们从后备箱搬出烟花炮筒,陈诚小心翼翼地拿出他攒钱买来的昂贵相机。

“还有孔明灯?”我打开后备箱,一打孔明灯躺在好几捆烟花棒上。

“元旦啊,元旦放孔明灯嘛。”陈诚说,“怕失手,买了好多个。”

陈诚掏出打火机,跑到几米远的地方点燃烟花,又飞快跑了回来。导火线烧完,那美丽的烟花,巨大的烟花,金色的硕大礼花,绽放的时候霸占了整个夜空。

“新年快乐!”我高喊着,掏出打火机点燃烟花棒,烟花棒就像秋天的麦穗一样往外吐着火花,然后猛地射向天空。

“什么新年快乐!”陈诚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头,又弯腰从我脚边拿起第二束烟花棒,点燃了第二束烟花。

“不早了,就快过年了。”明哥在地上垫了塑料袋,曲着腿坐在上面,用打火机点燃另一手里的满天星。他把一大束礼花拿在手里,一起点燃,像一束婚礼捧花,他看着手里的满天星燃尽,然后再点燃另一束。

“你怎么都不看天上?”陈诚看了一眼明哥,点燃一束烟花棒递给他。明哥举着烟花棒,烟花棒发射时,蔓延出一股刺鼻的味道,我用眼角偷偷瞄着他,看他皱了皱鼻子和眉毛,想起他社团活动时候给新人示范使用天文望远镜时候的姿势。

天上的烟花时灭时暗,烟火伴随着发射的巨响炸开,那一瞬间比那夜所有星星还亮,然后又慢慢湮灭。寒风像刀子一样割着脸和手,我握着微微发热的烟花棒,手心传来的温暖让我想到刚才路过早餐店时候,看见的,那一位正在铺被褥的女孩。

“再不看大礼花就要放完了,这特地给你们买的。”陈诚弯腰按了一下明哥的头,让他抬头看看那豪华的礼花。这个礼花比前面几个还要漂亮,炸开以后像金色的流苏穗子一样,再各自绽开,像金灿灿的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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