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五 秦庭之危35(1 / 2)

孔亦言跟着小伙计走进沉香阁的后院,后院不大,但有许多间屋子,看起来这里经常迎接客人。沉香阁是近几年在秦国出现的大药铺,由于阁中还卖些香料,故名沉香阁。不少秦人都在沉香阁买过东西,但少有人知,此店的主人是曾经的七国首富。

小伙计刚把孔先生引到院中,就见一个身着银色锦衣的立年之人推门而出,快步迎了上来。

“孔兄!”那人跑到孔亦言身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往屋里带去:“好久不见,我收到你的信便从咸阳赶过来了!孔兄来的好啊,不韦最近无事,陪你去咸阳转转如何?”

那个伙计似乎没见过自家主人这么激动过,他赶紧请两人进了屋,送上美酒,低着头关上了房门。

“孔兄为何要与我在秦国边境会面?”吕不韦给孔亦言倒了酒,依旧高兴的说:“怎么,几年不见,这么想我?”

孔亦言笑着摇摇头,他看着酒杯,若有所思道:“吕兄的沉香阁真好,我就知道,吕兄无论做什么,都会做的很好。”

吕不韦道:“其实这阁是为了公子子楚,公子身体不好,经常需要服药,我开此阁便是遍寻天下良药,治好公子的身体。”

“果然,吕兄还是为了公子子楚。”孔亦言的笑容淡了下去,他拿起酒喝了一口,然后轻飘飘的说道:“你的事情,我隐约知道一些,只不过没想到这样厉害。今日特意与你相见,也算坦然面对,无愧于心。”

“啊?”吕不韦一时没听明白,他以为孔大先生又要之乎者也的说一通,于是赶紧端起自己的酒喝了润喉咙。

孔亦言放下酒樽,看着吕不韦:“穆蓉姑娘来咸阳贿赂秦庭,诛杀武安君一事,我知道了。”

“噗!咳咳咳——”吕不韦捂住嘴巴,瞬间憋的满脸通红:“孔……你……咳咳——”

“吕兄在秦庭走动多年,又懂识人之术,认出几个贪财好色的小人应该不成问题。”孔亦言自顾自的说道:“长平之战时,赵国为购买粮草,国库几乎搬空,长平战败以后,赵国根本无力拿出数量如此巨大的黄金珠宝贿赂秦庭……我早该想到吕兄。武安君进攻邯郸,赵王以公子子楚的性命为要挟,逼迫武安君退兵。可惜秦法有言,将军攻城可杀质国公子,哪怕赵王杀公子于城门之前,武安君也势必攻下邯郸。我猜吕兄为了公子子楚,这才决定对武安君动手。”

“不……咳咳……我没有!”吕不韦憋红了脸,努力说道:“不韦当时身处秦国,且已经散尽千金,无钱送与赵国!捐献珠宝贿赂秦人,是赵国商人自己所为,与不韦无关!”

“当真无关?”

“真的!”

“既然吕兄与此事无关,我便放心了。”孔亦言说着“放心”,眼睛里却难掩落寞:“只可惜我夫人,为穆商管理所捐物资,后被秦之间人发现,暗中追杀……最后**而亡……”

吕不韦只是知道孔先生的夫人周雅和他的两个儿子死在了长平之战开始的第一年,而穆商的女儿穆蓉死在了长平之战结束后的第一年,但他一直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死的。他听着老友悲伤的说起过往,心里愧疚万分。

“我……确实知道夫人与蓉姑娘暗中所做之事,夫人怕孔兄担心,嘱咐我和蓉姑娘不要告诉你……如今想来,当初确实是我错了。”吕不韦低声道:“若告诉了孔兄,或许孔兄就会劝夫人不要掺和此事,夫人也不会白白丧命。”

孔亦言摇摇头:“夫人的性子你我都知道,她要做的事情,豁上性命也一定会做。若吕兄真的告诉了我,无非还是这个结局,或是再搭上我的命。”

一时无话,两人在案前坐了一阵,吕不韦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能给孔亦言倒了些酒水。自从周夫人死后,孔亦言就白了头发,如今鬓角已经全白了,看着老友花白的鬓角,吕不韦突然想,时间过得真快,周夫人离世竟然已经八年了。

在他的心里,周夫人还是稷下学宫初见时的少女模样。

“这一切也是穆商后来告知于我的。“孔亦言摸着酒樽说道:“也亏的夫人焚了商社,这才护住藏于暗室的账本名册,不然无数赵国壮士又将默默无闻。”

“账本?”

“吕兄是商人,自然知道每笔交易都应有所记录。”孔亦言道:“穆商告诉我,长平之战前,夫人曾把所有捐钱出力之人、所捐钱数所做之事记了。长平之战后,蓉姑娘带着珠宝进入秦国后,也把秦庭中所有收了金银的秦人的姓名、官职、喜好与所收款数一一记好,交给了穆商。”

“什么?”吕不韦都忘了咳嗽:“她俩真的写了?哎呀,不韦当初劝夫人和蓉姑娘不写,她们就是不听!这下完了……这些东西要是落到秦王手里,那些收钱的人要杀,那些捐钱的人也要杀!”

“吕兄啊。”孔亦言提醒道:“那些捐钱的赵商早就在长平之战和邯郸之战时为国捐躯了,若这账本送到秦王手上,乱的也是秦人自己。我闻秦王稷看重武安君,若他知道大半个秦庭的官吏武将都收过赵人的财物,定会勃然大怒。”

“孔兄啊,你有所不知……其实……不韦当初也是帮了忙的。”吕不韦终于说道:“那天在咸阳,是我告诉蓉姑娘,大秦相邦范睢喜好黄金珠宝且与武安君不和,最能说服秦王让武安君撤兵……”

“什么?”孔亦言坐起身来:“如此说来,不韦也会出现在账本上了?”

吕不韦眉头紧锁:“估计是吧……”

“既然如此,我此行便是来对了。”孔亦言自嘲的笑了笑,他喝干了酒,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过了许久,孔亦言低声道:“穆商在齐人与公子子楚交易的那批盐铁之物中,夹带有夫人和蓉姑娘当初写下的竹简。”

“……什么?”吕不韦骤然一惊:“此时运来,秦庭大乱矣!”

“穆商让人另行押运那批货物,从长平之地北到秦国,算起来,明日就该到太行山南的陉城了。”孔亦言闭上眼睛:“吕兄可先行一步,把写了自己名字的竹简拿出来。”

“……孔兄……你,你将此事告诉不韦,不韦谢你!”吕不韦说着站起身来,对他深深一鞠。

孔亦言叹了口气,也站了起来:“不韦,事已至此,别无他求,你自己多保重……亦言两难,不想让不韦丧命,也不想辜负了赵人,如此首鼠两端令人不耻……我……唉,我们就此别过。”

“亦言!”吕不韦拉住他:“亦言聪慧,不如留在秦国?”

“秦人杀我夫人,我怎能留在秦国?”孔亦言苦笑一声:“况且涵儿还在邯郸……我离赵之时在卧房留了书信,让涵儿去齐国稷下学宫,我得去齐国找他。”

“亦言不回赵国就好。”吕不韦松了口气,又担心道:“涵弟年幼,独自能去齐国?”

说起幼子,孔亦言一脸无奈:“他六岁就能与地痞打架救你的公子子楚,你说呢?我猜他现在还会偷着乐呢。”

吕不韦也莞尔道:“孔小弟啊…小弟颇有孔氏先祖之风,唔……当初孔子不就是身高七尺,武功高强,以理服人,行走各国嘛。”

“以理服人?我看我儿只能是武德充沛,先礼后兵罢了。”

两人的脸色终于又缓和下来,他们坐回案前又聊了一阵,说的多是些儒、道、墨之学。大概说了半个时辰,孔亦言止住了谈话:“这样说,就要说到天明了。吕兄,你早些睡吧,明日一早还要赶去陉城,亦言就不打扰你了。”

吕不韦道:“亦言,今天太晚,不如留在我这儿?”

孔亦言笑道:“再留下,怕是舍不得走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水袋,递给吕不韦:“我自己酿的桃子酒,还昔日邯郸城吕兄赠酒之情。”

这个“情”字说的吕不韦垂下了眼睛,他接过酒袋,立刻起身翻箱倒柜的掏出一个银色的口袋。他把口袋交给孔亦言,孔亦言本想推脱,吕不韦说道:“这恐怕是我送给孔兄的最后一件东西了,孔兄千万收下。”

孔亦言听他这样说,只好接了口袋:“又让吕兄破费了。”

“这是甚话?不韦喜欢为你们花钱。”吕不韦挤出一丝微笑:“亦言,若是不喜欢齐国,一定记得来找我。”

“我会的。”孔亦言道:“若是吕兄不想呆在秦国的,可以来齐国找我。”

“好,一言为定。”

深夜,子时末。

沉香阁边,吕不韦看着孔亦言骑上一匹快马,轻甩马鞭而去,心里万般悲伤,面色却无一变化。

他看着孔亦言清隽的背影,突然想到了二十年前的稷下学宫。那时大家都在,周雅和穆蓉还没有死掉,小清还未回巴蜀,那自己还未家道中落,孔亦言还和自己并排坐着,那时的先生是刚被稷下学宫请来的荀况……一晃竟然二十年了。

还是孔子说的好啊,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当初自己少年轻狂,不懂为何夫子站在川上如此感慨,现在他终于懂了,那些人却都不在了。

……

孔亦言走后,吕不韦越想越觉得心惊,只觉得秦国又要迎来一场腥风血雨。老秦王喜怒无常,竹简真要是到了他手上,指不定掉多少人的脑袋。自己好不容易让嬴异人回了秦国,再因为自己的事情葬送了前途、折了性命,这可完蛋了。想到这里,吕不韦果断的换了身衣物,拿了几箱金饼,带了几个亲信仆从,花百金买通守城官吏,驾车出了宜阳,直奔陉城。

吕不韦心急,用的是好车好马,车马也不停歇,一夜之后就到了曾经的周天子都城洛邑,午时便到了陉城。

随行的仆从纷纷感叹吕不韦的赶路水平,都暗自嘀咕,就这速度怪不得能带着公子子楚从邯郸跑到咸阳。吕不韦没管仆从的闲话,只是吩咐他们带着金饼去陉城驿馆找穆商派来的货商。

一块金子都能置办不少器物,更何况吕大富商从来都是分金饼,不分金块。很快,就有人回来禀报,说陉城今早刚来了一队赵国货商,他们神情匆匆,一直在商议要不要回去救人。

吕不韦奇道:“救人?”

“正是。”仆从道:“这几位货商都不愿回去,只有他们的随行医师坚持回去救人。”

此时又仆从来报,说这队货商争执时说了穆商的名字,还说此行是穆商万分嘱托,务必平安到达咸阳。

“应该就是他们。”吕不韦转身对一个护卫道:“你去,看看他们的货是什么。”

护卫应声而去,不久便回来了。

“主人,事有蹊跷,小人用灵力偷偷看了货商送的东西,那些马车里装的都是石块,根本没有货物!”护卫道:“还有,货商们接准备接着赶路,正在收拾东西,那个医师与他们不合,准备自己回去救人。”

吕不韦皱眉道:“医师自己回去了?”

“正是。那个医师身材高大,腰间佩剑,还背着一只很大的药箱,看起来是个练家子。他换了身黑衣,戴了黑斗篷,正在买马,准备北出陉城。”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