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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到房间另一端的小水池那里提了一桶水。池里还有青蛙,所以桶里也有青蛙,她好心地把青蛙倒回池里。没人愿意把青蛙煮熟。这一桶水其实并不是必需的,不过它确实有它的作用。

蒂凡尼有点夸张地咳了两声:“您看到了吗,阁下?我这里有一根拨火棍和一桶凉水——凉凉的金属棍,凉凉的水。现在……我用左手拿住这根棍子,然后我把右手伸到火焰当中最热的地方去,就像这样。”

男爵倒抽了一口气,他看到火焰包围了蒂凡尼的右手,她左手拿着的那根拨火棍的末端突然迸射出红热的光。

看到男爵惊叹的样子,蒂凡尼把拨火棍浸到了水桶里,水面瞬间腾起一团蒸汽。然后她来到他面前,举起双手,让他看到她安然无恙。

“可我明明看到你的手着火了!”男爵说着,瞪大了眼睛,“真厉害!太厉害了!这是变戏法吗?”

“应该说这是一种技术活儿,阁下。我把手放到火里,让热量传到铁棍上去,我只是起了个导体的作用。你看见的火,是我手上的皮屑、灰土和别的各种微乎其微而又害人的脏东西烧着了才出现的,我这种不洁的人手上总有这些东西……”她不再说下去了,“您还好吗,阁下?”男爵却只是出神地盯着她。

“阁下,阁下?”

老人现在开口说话了,却像是在读一本看不见的书:“野兔冲进了火焰。野兔冲进了火焰。火焰,它包围了她,她却没有受伤。火焰,它爱她,她没有受伤。野兔冲进了火焰。火焰,它爱她,她是自由的……我都想起来了!我怎么能忘了这些呢!我怎么竟然敢忘了这些呢?我曾经告诉自己要永远记住这些的,可是一天天过去,生活中又多了很多需要记住的事情,很多需要去做的事情,它们占据了你的时间,占据了你的记忆,结果你就会忘了那些重要的东西,那些真正需要记住的东西。”

蒂凡尼震惊地看到泪水滑过了他的面颊。

“我全都想起来了。”他轻声说着,声音不时地被抽咽打断,“我还记得那火焰的热度!我还记得那只野兔!”

就在这时,门“砰”地开了,斯卜洛思小姐走了进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只在一瞬间,但在蒂凡尼看来好像足有一个钟头那么漫长。护士看了看蒂凡尼手里的拨火棍,然后又看了看泪流满面的老人;看了看那一团水汽,又看到蒂凡尼松开手,丢掉那根棍子;然后又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蒂凡尼。棍子也在这时“哐啷”一声掉到了壁炉前的地板上,那哐啷声仿佛在整个世界回响。然后斯卜洛思小姐深吸了一口气,好像一头鲸鱼准备潜入深深的海底一样,再然后,从她那里爆发出了尖叫:“你都对他做了什么?滚出去,你这个小贱人!”

蒂凡尼迅速恢复了说话能力,这种能力很快又转化为大喊的冲动:“我不是什么贱人!”

“我要去叫卫兵来,你这个害人的黑心巫婆!”护士继续尖叫着,向门口冲去。

“还没那么黑吧!”蒂凡尼在她背后喊了一声,然后匆匆赶到男爵身边,却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病痛球不再稳定了,她能感受得到这一点。刚才是她分心了,事情也失控了。她定了定神,向男爵望去,努力地想要挤出一丝笑容。

“要是我刚刚搅扰了您,我真的很抱歉,阁下。”她说着,却发现他正在挂着泪花微笑,一脸的阳光灿烂。

“搅扰我?天啊,当然没有,我一点也不觉得。”他想要坐直身子,同时用一根颤抖的手指向着炉火指去,“实际上,我振作起来了!我觉得满身活力!我又年轻了,亲爱的蒂凡尼·阿奇小姐!我仿佛又看到了那最美好的一天!你看不到吗?在山谷里,九月里一个完美的、清爽的日子。那时候我还是个小男孩,穿着粗花呢子外套,它刺得我直痒痒。是的,太痒了,衣服上还有一股臊乎乎的味道【14】。我父亲唱着‘云雀在婉转歌唱’,我想帮他加上和声。只是我当然还做不到,因为我那时的嗓门小得像兔子。我们在看农人烧麦茬,到处都是烟,火舌舔过的地方,田鼠、耗子、兔子甚至狐狸都为了躲开火焰,朝我们跑过来。野鸡和鹧鸪也在最后关头像火箭一样冲上天空,就在那个时候,周围忽然变得安静了,然后我就看见了那只野兔。哦,真是一只好大的野兔——你知道吗,乡下人把所有的野兔都看成是母的?她就待在那儿,看着我,我们身边是燃烧的草叶在纷纷坠落,我看到她身后熊熊的火焰,她直直地看着我。我敢发誓,她的目光和我的撞上之后,她‘噌’的一下就跳到了空中,然后直接蹦到了火里。我当然吓得大叫起来,因为她是那么漂亮的一只野兔。可是父亲把我抱起来,跟我说,他会告诉我一个小秘密,然后他就教给了我那支‘野兔之歌’,这样我就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也就不用再哭了。后来又过了一会儿,我们走过满地的灰烬,真的没有看到烧死的野兔。”老人不好意思地把脸转向她,脸上容光焕发。真的是容光焕发,简直是金光灿灿。

这种金光是从哪里来的?蒂凡尼不明白。它不是火光,窗帘是拉着的,所以它也不是外面照进来的。这个房间里一直挺昏暗的,可是现在这里却有着一种清朗的光线,仿佛属于九月的某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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