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30(2 / 2)

季暇弯下身子帮她拾起来,他在海报长廊前等很久了。他今年58岁,却偏要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年轻的电影爱好者,因为他想要接触的人与影视有关。

季暇跟她闲聊:“墙上这幅海报场景空旷宏大,人只占据了很少的篇幅,但欣赏时,目光却总是集中在人物上。”他微笑起来,“电影中更是如此,演员是整部电影的视觉中心,也是荧幕的主人。”

这是非常自然的开场,言下之意是在夸顾悦之的演员身份,但她却感到很不适。她的耳坠还在他手里,季暇迟迟没还给她,这意味着他想拉长二人的聊天时间。

顾悦之礼貌地展现出疏离:“这么晚了,还没回去吗?”

季暇说:“我在等你,有时间聊一会吗?”

没有。

顾悦之耳坠也不想要了,客气地道了声失陪,转身离开,季暇却像当初的赵秉煊一样,一定要聊和电影艺术相关的话题来展现他的专业。酒店外,他隐晦地暗示自己有多么大的权能,言语间询问顾悦之的伴侣以及未来的工作打算。

顾悦之这才明白,季暇来这场杀青宴是提前安排好的。饭局上,他和投资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目的就是为了通过给她解围来获取好感。

顾悦之沉默着没有说话。今天是休息日,她给司机和助理放了假,准备自己开车回家,刚坐上车,车窗便被敲响了。

又是季暇,他说:“考虑一下吧。身处顶峰虽然光鲜亮丽,伸手就能碰到云端,但一不小心摔下去,也会粉身碎骨。”

这是一句威胁,顾悦之从中读出了危险的讯息。她知道季家的威望,老派豪门,能量何其巨大,她很难想象威胁之后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如果事业因此受阻,那就是极为糟糕的局面了。

顾悦之这晚漫无目的地开了很久,她的思绪像一团乱麻,理很久也理不清楚。单纯的理智处理不了权势带来的问题,眼下这种境遇,似乎只有那个人才能解决。

犹豫许久,她创造了一场“偶遇”——站在门后,等待住在隔壁的季怜秋走出房间,由此揭开话题一角。

“事情就是这样。”顾悦之讲了很久才讲完,其中掺杂了一些往事,回忆起来不太愉快,“他给我留了联系方式,一张小卡片。”

今晚的季怜秋并不是一个安静的聆听者,顾悦之提及过往时停顿了几次,几乎要说不下去,她没有哭也没有哽咽,但季怜秋却看到了她的泪,一直流到心里去了。语言的力量在这时很渺小,她抱着她,低声说我在这里,虽然她知道这是迟到了五年的安慰。顾悦之很难过,她的情绪也没平静到哪里去,除难过之外更多的是自责。她对自己感到生气,几乎要生出一种憎恶的意味来。

她说:“撕掉吧。”

顾悦之轻松地说:“我烧掉了,它难看得要命,但变成灰烬的样子却很漂亮。”

这是属于她自己的小小的反抗,当然也有发泄的意思,顾悦之靠在她的肩膀上,喃喃问着:“艺术是一种谎言吗?电影是传播艺术的媒介,它那么美,那么高雅,为什么创造它的人却会做那么多难以言说的事。”她指的是赵秉煊,电影拍摄接近尾声时,她也曾从他那里听到隐晦的肮脏暗示,五年来,她听到过很多关于他的故事,其中不乏骚扰女演员的传闻。这让她有一种割裂感,能拍出《守候》和《夜色温柔》的导演一定是很有才华的,这毫无疑问,这些经典作品,这些艺术究竟是不是被才华包裹起来的谎言?外面裹满了甜美的糖浆,里面却是正欲破茧而出的毒虫——藏着赵秉煊的个人表达。

“我不明白。”顾悦之说,“我不明白那些人和我聊天时,为什么总要以艺术作为开场话题,最后绕来绕去,还不是要绕回龌龊的心思上。”

“因为他们总把艺术当成一种欺骗手段。”季怜秋的话语中带着讽刺的意味,她很少用这种语气讲话,“这样会使他们看起来更有品味,更高尚。”

“还更容易蛊惑别人。”顾悦之补充道,“在他们眼中,我看起来像是很容易上当受骗的人,稍不留意就会被他们的专业和魅力吸引——”

她止住了,她确实曾经被“专业的态度”吸引过,但现在的她学会了审视,再也不会盲目崇拜。“我有时在想,我对男性的警惕心是不是太重了。”顾悦之思考了一会,“但我并不认为这是件坏事。”

“相反,这是件好事。”季怜秋静静道,“有些男人确实没救了。”

顾悦之一听就笑了:“老板啊,这句话你要是在大众面前说出来,指不定要被多少人指责呢。”

季怜秋没觉得有什么,她被指责的次数太多了,不差这一两句。那群人指责之后并没有什么用,既改变不了她的地位,也改变不了她的观点,她一直是她,永远是她。

“抱歉。”她对顾悦之道歉的时候自责又难过,甚至连说出这两个字都感觉在推卸责任,“我太迟钝了,如果不是你约我出来,我根本不会察觉到你的难处。我总觉得自己很懂得观察别人,对身旁的人了如指掌,可我对朋友遭遇的困境不了解,对季暇的品行也不了解,你走过了那么多艰难的路,我却一点认知都没有……”她想,自己怎么好意思说对顾悦之偏爱又上心的,五年的时间,哪怕她只在那些不得不去的饭局上出现一次,只要一次,就能让顾悦之的演艺之路顺遂无比,“这是我的失职,我一直在失职。”

“不,老板,道歉的从来都不该是你。”顾悦之摇了摇头,“再艰难的路也是要自己走的,这些路我自己不走,难道要等你一直来帮我吗?”可能季怜秋也走过同样艰辛的路,只是她不知道而已,考虑到这一点,便无论如何都不好意思再享受优待了。

“我只是不想失去事业。”顾悦之低声说出她的担忧,她不担心威胁,只担心威胁会危及到事业,“我有不得不去实现的目标,还想演很多很多场戏……”

季怜秋说:“悦之,你今后的路,想怎么走就怎么走。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胁迫你,也不会再有人为难你。”这是她的承诺和保证,“喜欢演戏,那就只关注演戏就好,其余的一切我来处理。”

季暇真是可笑又令人厌恶。她想,季家有几个男人不是这样的?有些血缘关系不如没有。她一定要让他从顾悦之的世界中消失掉,还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道歉,不,只是道歉还不够……

顾悦之轻笑了一声:“听上去,好像再也不用被资本裹挟了。”

这是个缓解气氛的诙谐说法。听到季怜秋的承诺,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茉莉花茶有些凉了,季怜秋提起茶壶,为她倒了杯新的,言语依旧宁和轻柔:“我就是资本。”

幸好季氏集团的总裁是女人。

幸好季氏集团的总裁是季怜秋。

顾悦之想。

如果季暇是季氏的总裁,那她可能会被雪藏吧……

她想起五年前的那个上午,那场至关重要的面试,时隔许久,回忆竟然没有模糊,反而更清晰了。

她最后还是拥抱了季怜秋,一个朋友间的,感谢的拥抱:“事业起步时,我依靠的是你,现在依旧如此。”

季怜秋的双手环在她腰间,回应着她的拥抱:“多依靠我一点。”

祝雪橙和沈玉轻从外面吃完烧烤回来时,季怜秋和顾悦之也正走进民宿,二人手上都提了瓶花雕酒,度数不高又清淡,适合小酌。

她们最终还是喝酒了,与酒桌上代表权力的酒不同,朋友之间的相酌,有种驱散苦闷的意味。

两人这晚喝醉了,走路摇摇晃晃,一路上说了不少胡话,路过一家珠宝店时甚至还暗戳戳评价海报上那串珍珠项链大的有多么夸张。

顾悦之走路都走不稳了:“我不喜欢戴首饰,项链也好,耳饰也好,总是给我一种把自己缚起来的感觉。”

季怜秋走路也没好到哪里去:“我也不喜欢。”但和祝雪橙一同看电影时,她还是戴了手链,因为不能免俗地想要自己看起来更漂亮,她也在猜,在试探,因为她不知道祝雪橙喜欢怎样的她。

她们一路晃到民宿门前,愣是没看见拎着串走回来的祝沈二人,顾悦之眼前都重影了,指着天空给季怜秋看:“季小姐,天上有两个月亮。”

季怜秋抬头望了望:“两个?不是三个吗?”

祝雪橙走在她们身后,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没见过这两人醉酒的模样,惊讶道:“花雕酒都能喝醉,这是喝了多少啊……”

沈玉轻也注意到二人手上的小酒坛,这酒她刚才在烧烤店见过,珑安本地人常喝,后劲很大。

两人摇摇晃晃走进民宿,后面那两位怕她俩不小心磕到碰到,也跟着走进来。

大堂窗台上放了一排白瓷花盆,不大,各种了仙人球、多肉、芦荟等植物,季怜秋弯着腰去看,伸手戳戳仙人球上的刺,眉头微蹙,语气困惑:“你怎么不开花?”

说罢又转向一旁的芦荟:“快开花呀。”她催促了几句,见植物没动静又摸了摸土壤,干的。

原来是缺水。

祝雪橙刚走进来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季怜秋的嗓音清澈温柔,透着不解与困惑,她望过去,季怜秋一手提着酒坛,站在窗台前和植物对话。

“我给你浇浇水好不好?”祝雪橙听到她这么说,拎起花雕酒就要往花盆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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