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杂色20(1 / 2)

钱继渊从看守所回来后就进了钱江贸易公司,在这里他遇上了周紫洁。

顿时钱继渊陷入窘境。

从看守所出来,就像作了一次贼一样,就怕见熟人,偏偏一眼就遇上同学,还是这样一位与他有着特殊关系的同学。钱继渊顿时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继渊,我已经入职你爸爸的公司了。”周紫洁笑吟吟地说。

钱继渊百思不得其解,但这些天看守所不是白呆的,进了看守所就会明白,这世界是由一系列迷宫和不可能组成的。

她在这里等着我?不可能,从那眼神里流露出来的东西就表示不可能,那她这样一个女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世界之大,她哪里不能去,为什么要在这里同他来一次狭路相逢。

那次的逃离让他极其沮丧,他不可能再在这个女人面前抬头,你犯法蹲大狱出来也没那样的沮丧丢脸,那次是将他这个大男人的体面丢尽了。

“继渊哥,辛苦了。”

她称呼他“哥”,这又是什么意思,他们是同学,更无哥来妹往的道理。

情哥哥?

突然他不寒而栗。

她?

“继渊哥,我已经是林同的女朋友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钱继渊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呆望她半天,不知道如何回答。

“继渊哥,林同这段时间一直念叨你,本来我们是想一起去看守所看你的,感到那样不太方便,所以我打算今晚与林同一起请你吃饭。”

“那就免了吧,我们刚从看守所出来的人,不能一下子吃得太高级,怕被好吃的给撑死噎死。”

他十分地尴尬,自己切切实实地做了把罪人、犯人,尝过牢狱之苦,这在同学里算是开了荤。

今天遇上周紫洁,顿觉翻江倒海,今日身上的猥琐,要比上次海鲜桌前的逃跑更为不堪,那次是因缺银子自尊的自爆,这次是整个人生的一次自爆,在女人面前,这事要被怎样的放大,她会用怎样一种眼神看你。

可她怎么来到这里?她这是在与自己走迷宫还是捉迷藏,这其中有着怎样的蹊跷,这个世界的事情都是迷宫,走迷宫要有冲锋的勇气和无限的耐心。

看着爸爸钱慕尧,他的眼神也是飘忽着的,疑惑难解的。

血缘,我们之间其实只剩下那点血缘,这点东西能干什么,能像绳子那样将我二人拴在一起,像手铐那样铐住双手,不能,血缘这东西有时也真他妈的不是东西,除了成为一种羁绊,没有丝毫用途。

这天钱继渊来到公司,办公室里只有周紫洁一人。她正坐在办公桌前核对账单,神情专注,有模有样。她换上一件天蓝色紧身衣,身体各个部位凹凸有致,还化了妆。

“啊,欢迎回家。”她说。迅速扫了他一眼,继而又将眼睛盯着一打票据。

什么?回家,回什么家?回谁的家?听口气好像是回她的家。

她已经搞定,神情十分笃定。

她个外来户,比你个亲儿子还笃定,你不是亲儿子,是龟儿子。

“在计算战利品吗?”钱继渊问。

她这才将头彻底昂起,一个轻盈的微笑漫过整个面孔。

“坐吧。”她伸出手来作了个邀请的动作。

周紫洁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香水味道,传到他的鼻子里,突然让他想起端给死刑犯的最后晚餐。他张开鼻子,贪婪地呼吸着,要将这味道吸进五脏六腑,让生命的深处吸血般地饱尝盛宴。

他的目光其实投给那个女人一个蔑视,但鼻子实在不争气,它在呼吸,恨不得要将那个女人化作尘烟吸入自己的五脏六腑。

“爸爸还没回来?”她问。

爸爸?谁的爸爸。她爸爸?这个专属品的东西,从她的口中弹射出来,那个叫钱慕尧的爸爸,现如今已经是她的爸爸,她红嘴唇一嗑碰像吐瓜子壳一样地把那声“爸爸”轻巧巧地吐了出来。

钱继渊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存在着一个严重的问题,在称谓钱慕尧“爸爸”的声音里,夹杂着泥灰、杂质,碎玻璃碴子,远远不及周紫洁这声“爸爸”亲柔甜美。哦,怪不得钱慕尧对你不尽父爱,你的称谓就有问题,你几乎尽可能地回避叫那一声“爸爸”,万不得已,的确叫了出来,可能里面还有刻骨的仇恨。现如今,这声“爸爸”被人家叫了,人家叫的亲切,加入了许多佐料,甚至女人特有的娇媚,那声音是一种多面体的呈现和太阳光的混合,难怪你钱继渊要吃官司,你连像模像样地叫一声“爸爸”都不会。

他坐下来,他们对视着,目光在碰撞,心在算计中躲闪,这里能够用到在看守所里,在那个特殊的密闭空间里的算计与计算。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身体之外的触碰才是最要命的,声音、目光,全是压抑压迫的变形,甚至用呼吸寻找同类,构筑同盟,对垒与对攻,矛与盾,战与和,一屋子的野兽,一屋子的战士,顿时陷入丛林状。人是从丛林里逃出的一只豹子,丛林加载了足够的野性,它是野兽,是战士,从此它踱着步子走路,竭力活出生命的常态。

周紫洁给他泡上一杯咖啡。

咖啡散发出淡淡的暧昧的味道。

与她独处一室,让人想到看守所。

林林总总的囚徒,大致可分两种,凶徒和偷儿,比如强奸犯,是偷女人的身体,诈骗犯,是偷人钱财,打架斗殴,杀人放火,全都可以归入凶徒一类。

现在我是凶徒,她是偷儿。

她不像个偷儿,偷儿的眼睛贼溜溜的,这女子目光坦荡悦然,并有万种风情藏纳其间,可她就是个偷儿,就是就是就是,我判你是盗窃犯,你盗走了我的东西。

“老同学,我也希望能分享你的生活体验,哪怕是点滴。”她说。

他想从法律的角度为她解释凶徒与偷儿的区别,她需要知道这些,应该知道,必须知道。尤其是进了钱家的门,这两个词儿十分地重要。

但解释起来一定冗长枯涩,法律这东西,将自己打扮成了无生气啰哩罗嗦的老太太,从来不像凶徒偷儿那样地直截了当。

“那就分享一下在看守所的感受,我们进入号房之后,的确与外面不同,没有属于自己的空间,一个流浪汉可以指着整片一条街说这街是我的,可号房里,世界像个笼子。人其实特别需要一种自由,独处的自由,你要独处,就需要属于你的空间。可在看守所里,大致能独处的是一个蹲坑,就是拉屎的地方,所以为了获得一个独处的片刻,就脱下裤子蹲下来,不是拉屎,是独处,是要获得那个鬼才有的独处的自由。出了看守所,我特别要找个地方让自己一个人待着,我长久地蹲在马桶上,我在独处。夜晚,我走向户外,我看到枝头鸟儿的独处。我走向一个角落,希望能够在那里静静地独处。突然有钢琴声从窗户里传出来,那时已经很晚了,我去敲门,那户人家迟迟不肯开门。我说是楼上的邻居。终于一个女孩开门。我问刚才放的是什么音乐?她说是肖邦的钢琴曲。那个女孩惊恐的看着我,仿佛看一个精神病人,一个怪物。我说真的,真的太好听了。那时我仿佛看到大海独处于夜晚,它的喧嚣辽阔,它所拥有的独处的自由。女孩不知道我在讲什么,她肯定不知道我坐过牢,不知道号房里的世界,不知道肖邦与号房,号房与大海的关系。大海无拘,它是真正自由的,它是真正可以独处于天地之间的,肖邦在表达一种人间难寻的自由。那晚在梦里我回到号房的蹲坑上,脱下裤子,不是拉屎,是听肖邦的钢琴曲,我相信如果号房里能够播放肖邦钢琴曲,所有的囚徒都会热泪盈眶,你可以想象拉屎快乐的样子,肖邦陪着你,优美钢琴曲萦绕着你,大海翻腾,你和它都在独处并享受着自由。”

他们默默对视,彼此无言,仿佛突然变成陌生人。

不能与这个女人独处一室,现在是他们二人的独处,你却感到失去了独处的自由。

钱继渊站起身来,离开办公室,来到车上。

父亲一会儿要出车,他长久地坐在驾驶室发呆。

眼前仿佛出现幻影。

周紫洁和他在一家五星级宾馆开了一个房间。

她进入浴室洗澡。

她披着浴衣从浴室款款而出,美丽的风景若隐若现。

侍者推着晚餐车敲响房门,凶很绅士的付了小费,然后用开瓶器打开葡萄酒。

酒味从瓶口飘逸出来,味儿若绅士,是经过梳理打扮的,穿戴整齐的,儒雅精致的,富人享受的东西哪容得半点马虎,还要挑剔着,拿到鼻子前,挑剔地看一看闻一闻,嗯,还不错,品一口,一小口,不能他妈的老牛饮水,绅士风度,你上了那个台阶,台阶即风度,一头牛上了那级台阶,也会像人一样蹲下来拉屎,拉完屎将卫生纸叠成方块状,仔仔细细地擦着毛绒绒的屁股。

周紫洁架起二郎腿,一只高跟鞋不高不低悬在空中。

高跟鞋是种神器,它拥有手铐的骨感和葡萄酒瓶的高挑至尊。它让女人脚气味如葡萄酒味一样飘逸,高跟鞋完成了对女人脚步的瓶装与变形。

这个世界需要变形,高跟鞋对女人做了变形,女人对男人做了变形,男人对世界做了变形。

“啊,好喝。”钱继渊感叹一声将一杯红酒一饮而尽。 葡萄酒喝完了,他把周紫洁轻轻地抱到了无边无际的大床,电视里两只非洲黑猩猩正在行云行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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