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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得很安详。”

他说:“虽然在流血,但是并没有露出什么痛苦的表情。她是安然地闭上眼的。”

屋子里陷入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陶临微笑:“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事情吗?”

亓越阳轻声说:“你们村子里的人都有秘密,投龙简是否就是某种处决秘密的方式?”

陶临没有回答,亓越阳又说:“我想,陶富被选中,成为第一个死的人,这里头或许就有你……或者老张的手笔。”

“可是,”他的声音轻轻的,“陶富并不是害死苏小姐的凶手。”

这话如晴天霹雳,陶临一下就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亓越阳平静地说:“我是最后见过苏小姐的人。”

如果你连我都不相信,那你永远无法知道苏小姐的死因。

数十日的相处,陶临不是没有感知的人,他晓得亓越阳的人品。

亓越阳没有必要在这种地方说谎。

陶临双目通红,声音沙哑,“她到底是被谁害死的?”

亓越阳反问:“严老二是被谁害死的?”

良久的沉默。

最后,是陶临先开口:“我弟弟。”

“是陶梓。”

他闭上眼,像是不敢面对,声音苦涩:“是陶梓,杀死了严老二。”

“我没有!”

屋外传来少年激动的否认声:“不是我!大哥!你别害我!”

范姜沛按住他:“老实点。”

陶临说:“严老二脚上的铁钉,是我家的。”

他豁出去了,说得越来越快:“你可以回去翻,我妈枕头底下有一个盒子,盒子里有好几对铁钉。”

“是我们从镇子上带过来的,”陶临说,“和……村子里头的,都不一样。”

陶梓不敢扬声,低低辩解:“怎么可能?大哥,你不要诬陷我!你凭什么说是我杀死了严二哥?”

“我和严二哥的关系,你们都知道……”

陶临冷冷地打断他:“正是你和严老二那点见不得人的腌臜事,才让我们家走到了这一步。”

半晌,陶梓破音地喊:“你知道?”

“你也知道?”

范姜沛说:“嗯……”

“你们都知道?”

崩溃的陶梓跪倒在原地,“不是,大哥,是他、他逼我的,我……”

范姜沛低声问亓越阳:“知道什么啊?”

陶梓是同性恋。

他哥哥是村里有名的读书人。

他母亲是最受崇敬的长辈,最有威严的大娘。

可是他是一个同性恋,在这个地方,最见不得光、最为人不齿的同性恋。

陶临说:“那天你半夜都没有回来,妈让我出去找你。”

“我,我看见你,和严老二,”他顿了一下,“在陶山家后屋的榕树底下,做……那种事。”

陶梓面色惨白,“哥,是他逼我的。”费力地扬起一点笑。

“不要告诉妈好不好?”

“哥,我求你了,我……”

“你觉得妈什么都不知道吗?”

陶临说:“妈说给你找媳妇,你一直躲着。妈说给严老二找了女人,你暴跳如雷。”

“小梓,人在做,天在看,”他对弟弟说,“躲不掉的,我们都躲不掉的……”

范姜沛咂舌:“就因为人家要娶媳妇,你就把人家虐杀了?”

陶梓狠狠地说:“我没有!不是我!”

两寸长,细细的,底部有纹。

王桂华跪在神像前,闭上眼,又想起那几对铁钉。

她记得上面的每一道痕迹,她无数次把它们从盒子里拿出来,静坐在屋里,听着佛音,慢慢擦拭。

这个时候,她腿上、脚上,经年的疤痕,也会呼应似的,泛起模糊的痛与痒。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陶梓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家境殷实,天不怕地不怕,除了管教严厉的母亲。

和那个总是醉醺醺的、不记得面容、只记得粗糙的手和通红的脸的父亲。

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总是要那样打母亲。

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那么恐怖,但所有人都无动于衷。

他的母亲一辈子把自己束缚在礼节和忠贞里,即使被抽了大烟的父亲,在脚上钉入几对铁钉取乐,也从来没有什么反抗。

甚至,还教训年幼的陶梓,告诉他,不要违抗父亲。

父亲是他们的天。年轻的王桂华面容姣好,虽然偶尔会露出愁容。

有时候母亲也会破口大骂,骂他们老陶家对不起自己。

那天父亲把她按在地上,在酒液的起哄下,兴奋地往她脚上钉进了七对铁钉。

她头发散乱,惊声尖叫,痛得要晕厥过去,半眯着眼,歪着头,看着躲在床底下的陶梓。

陶梓记得,乌木地板上晕出的血,是深色的,一股股冒出来,又慢慢凝结。

后来,她痊愈了。

那间屋子被弃用,因为到处都是血。所以她跪在地上,用抹布一点点把自己的血擦干净。

他不知道那个时候,擦着自己的血,她会是什么感觉。

但是,从后来的事情来看,他认为她并没有反思。

父亲终于还是把自己抽死了,屋子里不会再有大烟混着香水的甜腻腻的香气。

所以陶梓很高兴,在灵堂前,他一点都哭不出来。

王桂华又惊又怕,在众人面前狠狠训斥了他一通,又叫他为父亲守灵。

哥哥已经娶了媳妇,成了沉默的大人,他觉得很孤独。

半夜,他掀开棺材盖,看见父亲消瘦的、皮包骨的脸。

风吹过,瓶子滚到了地上,陶梓把玉瓶子捡起来,不明白谁在里头插了淡紫色的薰衣草。

他又爬到棺材旁边,这一次,看见父亲的嘴角,勾起阴森森的笑。

好像下一秒,棺材里头的尸骨就会再度睁开眼,对他们挥起竹鞭。

他很害怕,着急忙慌地把棺材盖上了,缩在灵堂的角落。

这里只剩他一个人了,他胡思乱想间,从胸口掏出一个玉牌子。

温润的触感,让他稍稍安心。

为了躲避恐惧的情绪,他开始回想玉牌子的来历。

那是几年前,王桂华带他们兄弟去庙里,求来的一对。

说是可以保他们平安顺遂。

王桂华从那时候起,就显露出了对这些东西的痴迷。

有小孩骂他的爹,说老陶是个走狗、废物,说他们家都是走狗豺狼。

陶梓脾气也爆,当下就跟那人扭打在一起,可是打不过,反而被一群野孩子围着,拳打脚踢,肆意嘲笑。

是严二哥救了他。

他记得那双少年的手,白白净净的,像他大哥。

但是稳稳的,把他从那群小孩里拉了出来,又护在身后。

严二哥也不是练家子,但是搂着他,很灵敏地,带他逃了出来。

他哭着说:“手疼,好疼!”

严二哥很心疼,被他闹得没办法了,挽起袖子,露出白白净净的胳膊,让他也往上咬了一口。

他没用劲,就是傻乎乎的叼着,泪眼模糊地看着严二哥。

严二哥的玉牌子就因为这件事碎了。

因为有缘,王桂华就把陶梓和陶临那对玉牌子拆了,把陶临的给了严二哥。

后来战火波及,民心惶惶,他们家道中落,没办法,王桂华只能带着两个小孩回了村。

他很怕:“打过来怎么办?”

大哥安慰他,王桂华也安慰他,严二哥也说:“不会的,那是陶家村。战争不会过来的,因为我们受到庇佑。”

严二哥一家人没有回村,而是选择往前,走向战火里。

陶梓撇嘴:“那你记得回来哦。”

严二哥说好,等回去就把玉牌子还给陶梓大哥。

亓越阳解开严老二的衣服。

他的上身全是痊愈的疤痕,有刀伤,枪伤,像一条条蠕动的虫。

陶梓目光冰冷。

因为觉得恶心,所以他别过头。

“死的真惨。”

范姜沛小声说:“钉子钉入的时候,他肯定还活着,这里都是挣扎的痕迹。”

亓越阳看向陶梓,“你母亲对你管教很严。”

陶梓没吭声。

陶梓虽然年纪小,但比大哥更重感情,除却那些礼数,骨子里头更像个人。

“我总觉得,”亓越阳说,“比起报复杀人,你更会选择体面地好聚好散。”

“为什么呢?”

他真心实意地感到不解,“我去过严老二家,他都收拾好东西了,看上去是想带你跑,在投龙简之前。”

投龙简的抽签对象就是非独生子家庭。

陶梓冷笑:“他不配。”

严老二身上没有玉牌子。玉牌子已经被陶梓拿走了。

他怨毒的眼神,又落在那具冷冰冰的尸体上,忽然想到那个夜晚,他掀开棺材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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