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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看见了父亲枯瘦的脸。

还看到了玉枕之下,冒出的一点钉子尖。

陶梓忽然觉得很累,年少时他孺慕母亲,后来他同情母亲,再后来他讨厌母亲,畏惧母亲。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和父母流着一样的血,他们的本质都是如此的相似,在做作的礼数背后是一个无视人伦、不择手段的疯子。

“……他不是严二哥,”陶梓蹲在地上,慢慢抬起头,又轻声说,“我不管你们要怎么处理这具尸体,但他不可能进严二哥家的坟。”

回来的只有严老二。

陶梓站在屋前,看着已经变样的男人,沉默地坐在阴影里。

起初,男人有些警惕,并没有说话。

他叽叽喳喳地叫他严二哥,他也只是冷漠地坐在那里,直到他委屈地掏出胸口的玉牌子:“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阿梓呀。”

男人乱发下的目光微动。

陶梓都有些不耐烦了,才见他沉默地掏出另一块玉牌子。

“是我。”

他的声音很低沉,发音的感觉有点怪。但是他对陶梓说,是因为在外面受了伤。

“我不会娶别人。”

他无奈地叹口气,收拾着东西,“你放心,我想过了,我带你走。”

陶梓靠着门,轻巧地笑:“去哪?”

他说:“跟我回去。”顿了一下,“离开陶家村就行。”

“阿梓,你做什么?”

“严二哥,为什么你说话的口音一直都怪怪的。”

“我离家那么多年,口音变化很正常,我告诉过你的。”

“也是,你说过的。”

“阿梓,怎么了?”

“严二哥,外面很乱的,我们真的要出去吗?”

“别怕,我联系了朋友,他们会带我们走。”

“哦……说起来,严二哥,你的头发好长啊,”他轻轻抓起男人的发,男人抱着他,凝神听他说话,“我之前听人讲,倭人很喜欢绑辫子,严二哥,你的头发可以绑辫子吗?”

“砰——”

他来不及回答。

即使是后来,又苏醒,陶梓也把他的嘴巴堵着,没有给他一点辩解的机会。

“你要留下,或者走,我无所谓。”

他半跪在男人面前,亲手取下那块玉牌子,“陶家村安宁富庶,你假冒他来,我也不会怪你。”

“但是,”他面无表情,抽出早已准备好的钉与锤,“你身上流着的血……我不在乎你为什么会躲到这里,不在乎你为什么要装作是我们的人。”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钉,冷冰冰的。

“我不在乎你怎么想,我也不在乎你有没有做过什么。”

“你流着这样脏的血,”他阴寒地说,“就活该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范姜沛失声。

他们沉默着,看着缩在地上的年轻人,还在笑:“我不后悔。”

“他该死,”他连多看一眼尸体都嫌恶心,“最好把他剁了喂狗,你们不干,我自己也会来!”

陶梓擦掉了脸上的泪。

“我还有几句话要和哥哥讲。”

他平静地看着亓越阳:“哥哥想知道苏小姐的死因,不如你一并告诉我,我代为传达吧。”

苏小姐究竟是怎么死的?

范姜沛去找医生,老李年纪大了,走路都颤颤巍巍的,她恨不得把这老头背起来、扛过去。

老张忙着和母亲吵架,彼此抱怨对方为什么没有好好呆在家里。

苏小姐临终前,身边竟然是两个没有关系的陌生人。

亓越阳和林一岚。

她记得林一岚,那个村长捡来的小哑巴,安安静静的,帮她捡过掉进河里的帕子。

而亓越阳,是从外头来的。

她信任亓越阳,比信任自己的丈夫、婆婆、儿子要多。

苏小姐尖尖的下巴,苍白的脸和乌长的发,让她看上去像个形容枯槁的女鬼。

她的脑后有伤,血蜿蜿蜒蜒的,让林一岚想到山涧。

“幸好是你们啊。”她说。

亓越阳懂一点急救,让林一岚把苏小姐扶起来,正要处理。

苏小姐说:“求你,不要。”

她虚弱地靠在林一岚身上,“别救我。”

“别去找他们。”

“别说。”

“求你们。”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想安静一会……求你们了。”

那个时候,陶富惊醒了苏小姐。

遇到家里进贼,也许大部分人的想法会是装作不察。毕竟一片漆黑里,谁也不能确定贼身上有没有带武器。

但是苏小姐出声了,她甚至说:“我看到你了。”

刚刚赌完,惊惶失措又暴躁不安的陶富,被这柔弱的女人抓住,逃窜间将对方推倒。

儿子听到屋里的声音,“娘,怎么了?”

苏小姐倒在地上,温热的血慢慢晕开。

她说:“没事。你去玩吧。”

小孩懵懂地应了声,又问:“弟弟还没有回来,娘,爹明明在家里,你为什么说爹在外面?”

苏小姐温柔地说:“娘在跟你们做游戏呀。好孩子,快去躲着,娘一会就来找你。”

亓越阳起初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求死。

后来,苏小姐轻轻拉起被子。

被褥下,原本凝白的双脚如今疤痕交错,脚腕上拴着一条铁链子,她因此不能下床,永远病怏怏的、安安静静的坐在窗棂后。

她靠着林一岚,又轻轻笑:“小哑巴,如果可以,你跟着这个人走吧。”

“别像我,”她没有血色的唇动了动,“被这个地方吃了……”

是谁杀死了苏小姐?

也许是出于复杂的报复心理,陶梓站在窗外,大笑着问陶临。

她是被陶从带进来的。

陶临一直都知道。

那天,在水边,她犹豫着、胆怯着,把写了字的手帕丢进水里。

却忽然看到桥上,有个男人目睹了她的全部举动。

她仓皇着要跑,决定咬死不承认发生过这件事。但幸好,小哑巴帮她帕子捞了回来,还给她,什么也没说。

陶临说自己和苏小姐,是发乎情止乎礼。

当然是只有他一个人的情,一个人的礼。

亓越阳有时候也会想,苏小姐究竟有没有试过,向陶临求救。

但他后来又想,那又怎么样呢。

陶临说苏小姐是他的月亮,但他根本不爱月亮,他只是爱那个追寻月亮的自己。

陶梓笑嘻嘻地看着他的大哥:“哥,你说苏小姐,到底是怎么死的呀?”

“他们还跟我提起了下降头,说苏小姐家里一进门就有两棵棺材钉,”陶梓眼睛转了转,“哥,我记得苏小姐刚怀孕的时候,嫂子说要给她家送点绿植……还是你去挑的榕树,对吧?哈哈,我的大哥呀……”

亓越阳先开口,“留声机,我给您带来了。”

“在另一个屋子,依旧放着您喜欢的佛音,”他说,“双管齐下,也许这样你会更安心。”

他察觉到了,一直以来,王桂华的不安。

这种不安凌驾于整个陶家村上方,从最开始,某户人家的房塌了开始。

“不过,我还是想告诉您。”

他抽出一束香点燃。

腾升的烟气,带着一股特殊的味道。

亓越阳有些不适,微微皱起眉。

但这种味道对王桂华来说,已经是如影随形,是安全感,是某种自以为的保障。

“告诉我什么?”王桂华依旧闭着眼,双手合起,“你也想说,世界上没有鬼神吗。”

“你也想说,陶家村百年的献祭,都是一场空吗?”

亓越阳把香插进铜炉,抬眼,直直看着神像,却是对王桂华说:“投龙简的人选,就被做了手脚。”

是鬼神作祟,还是人心难测。

王桂华轻笑:“你是想说,陶富被选中,是老张做的手脚?”

亓越阳一怔。

他想说的是陶临。因为从老张的视角来看,这一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陶临的妻子对他们下降头。

他不仅失去了媳妇,对老张来说,那个因古怪意外而死的小儿子更让他在意。

可是,是啊。

如果陶临是被老张做了手脚。

那陶富呢?

是谁让陶富被选中的?

林一岚一点也不意外,会在这里遇到陶依。

陶依撑着伞,站得远远的,看着上午土祭留下的痕迹。

那些模糊的肉与泥被雨水冲散,露出底下的森森白骨,好像还能看见他露出的表情,仓皇地、惊恐地说“姐姐救我”。

陶依问林一岚:“你来找我啊?”

林一岚比划。

陶依恍惚了一下,“那么快就要去呀。”

她又问:“除了我,还有谁?”

林一岚在她手心写字,她看着那滩烂泥,又发起了呆。

过了一会,陶依轻轻说:“昨天晚上,你看到了,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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