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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溪洄平躺,它也平躺。

裴溪洄把手放在肚子上,它也把爪放在肚子上。

裴溪洄翘起二郎腿,它也照葫芦画瓢翘起二郎腿。

奈何爪子太短并不能翘住,它尴尬地吐吐舌头,悄悄把腿放回去,假装无事发生。

晚上夏三儿约他去跑车。

这小子前天刚度完蜜月回来,今天就忍不住攒局。

叫的都是他和裴溪洄的共友,只有两张生面孔是第一次加入,两人共用一张脸,是双胞胎兄弟。

被靳炎那孙子恶心的,裴溪洄现在看见双胞胎就难受。

发车前他还神经病一样跑人跟前问:“哎,你们家里爸妈偏心不?”

其中一个头发五颜六色的弟弟特骄傲地一甩头,搭着旁边一看就成熟稳重的哥哥的肩:“不偏!我爸妈都分不清我俩哪个是哪个,偏不了一点!”

“咋可能分不清?”裴溪洄不信,“我第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哥哥。”

“你确定吗?”

弟弟突然阴恻恻地笑起来,一把扯下五颜六色的头毛罩到哥哥头上,脸上表情瞬间从嬉皮笑脸切换成正经严肃,而旁边的哥哥则变成了一秒前吊儿郎当的弟弟。

“……”裴溪洄人都傻了。

“我草你们这是……大变活人啊,世界上有两个我?”

“嗯呐。”弟弟神气兮兮地凑到裴溪洄耳边,“其实这是我的主意,小时候我爸妈不喜欢我哥,嫌他性子闷,我就和我哥说,你学我,假装活泼点,爸妈就喜欢了。可是变活泼了爸妈还是不喜欢,因为他们知道那是我哥装的,于是后来……”

“你就开始假装你哥?”裴溪洄猜测。

“嗯嗯,既然谁活泼谁就能得到偏爱,那我们就每人做半天活泼的孩子,平分爸妈的爱。”

裴溪洄一下子就想到了靳寒。

他也是双胞胎之中不讨喜的那个闷孩子,但他没有一心想要把父母的爱平分给他的弟弟。

可如果靳炎真的这样做了,估计靳寒也不会领情。

靠伪装来骗取的关心和疼爱,拿在手里只会让他恶心。

他要么不要,要了就必须得是真心,是全部。

因为他也是依据这样的法则来对待别人。

想到这里,裴溪洄带着探究的目光,去看双胞胎之中的哥哥。

他正把头上的假发摘下来,戴回弟弟头上,帮他挽起凌乱的衣领,还拉上了敞开的拉链,这才扭过头来和裴溪洄对视:“怎么了,小洄哥。”

显然他早就察觉到裴溪洄在看他。

“没有,只是觉得你们很好。”裴溪洄笑着说。

他在哥哥眼里看到了靳寒的影子。

这根本不是一个依靠哗众取宠来祈求父母偏爱的人,弟弟刚才提到爸妈时,他眼神中的不屑藏都藏不住,他真正在意的根本不是那些虚假的偏爱,而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真正爱他的人。

“是啊,我们很好。”

哥哥轻轻说着,语气里有些小炫耀。

裴溪洄喜欢这样真实又幼稚的男孩儿,不禁话多了些:“你们从小到大有分开过吗?”

“几乎没有。”弟弟说,“即便分开了,也能随时见面。”

“嗯?怎么说?”

“哈哈,小洄哥你忘记啦。”弟弟指指头上的假发,“照镜子啊。”

“想我哥的时候,我就会假扮成他。”

“我就是他,他也是我,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想了就看看自己呗。”

裴溪洄瞳仁微颤,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路灯不算明亮,被月亮抢了光,浅浅一层月光打在他发顶。

他黯然地垂着眼帘,由衷羡慕对方。

“真好啊,你们即便分开了,也能一辈子在一起。不小心惹了对方生气,也不用担心会被割舍,只有死亡能把你们分开。”

“死亡也不可以。”哥哥信誓旦旦道,“我们的骨灰会混在一起。”

“嘿——你们仨在那鬼鬼祟祟聊啥呢!”

夏三儿在他们身后吹了个欠揍的呼哨,引得一票朋友全都驻足看过来,海风中夹杂着摩托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聒得人耳朵生疼。

裴溪洄烦死他了。

“没见过双胞胎,多看两眼怎么了?”

“买票了吗你就看!不准看了!开跑!”

夏三儿组的局向来规矩,有陈佳慧管着,他一点脏事烂事儿不敢沾。

他拿着个小彩旗往两条车流里一站,跟摩托宝贝似的吆喝:“今天彩头丰厚,跑前三的都有,但先说好,跑归跑,不许飚!尤其不准挑唆小裴飚!他家里大人不让!”

哨声一响,彩旗高高抛向半空。

风卷着旗子落地的那一刻,二十多辆摩托车在夜色中分成两条泾渭分明的钢铁洪流,伴随着让人心脏狂跳的引擎声浪,呼啸着奔向前方。

发车前裴溪洄和靳寒报备:哥,我来南山这边跑车,骑的哈雷,没有飚。

靳寒:有彩头吗?

裴溪洄:有啊,但我估计拿不到了,今天状态不行,只想吹风不想跑。

靳寒:嗯,跑完就是第一,回来我给你彩头。

有哥哥这句话担保,裴溪洄心安理得地在队伍后面吊车尾。

一辆辆车从他身侧驶过,带起的硝烟和汽油味从头到尾都没散过。

裴溪洄被熏得想骂人,两圈没跑完就下场了,从后备箱里拿出个柠檬闻。

朋友们看他兴致不高,提议换个地方。

“要不然去探险?我知道个新点儿。”

裴溪洄来劲了,从地上蹦起来:“走走走!整点刺激的!”

于是一帮人又乌泱泱地换场地,一出车场裴溪洄就让大家放慢速度,禁止鸣笛,不要扰民。

二十多辆摩托,整得跟老大爷遛弯似的在公路上有说有笑地往前蹭,越走路越熟,直到看到【前方二百米·南屏山】的指示牌,裴溪洄一脚刹车把摩托横在路边。

“你说的找刺激,就是去南屏山?”他问刚才提议探险那哥们儿。

“对啊,半年前,有人买下南屏山顶建了座石头古堡,瞅着跟吸血鬼的老巢似的,看看去呗。”他煞有介事地对裴溪洄说,“但我怎么看都觉得那古堡不吉利,形状特别像坟头。”

“坟头你大爷!”裴溪洄忽然发怒,一脚踹他车头上。

那人被踹懵了,小心翼翼问:“咋了?那是……你家盖的吗?”

裴溪洄眉头紧蹙,冷着脸不说话。

有人看他脸色不对,忙打圆场:“你是真不会说话,上来就坟头坟头的,我瞅着那古堡挺温馨的啊,多像海绵宝宝的菠萝房子,没准是哪个大老板建了给小情人住——我操!”

他话都没说完,就被裴溪洄一拳砸在脸上,半边脸登时暄起老高,摸一把疼得要裂开的嘴角,满手都是血,脾气瞬间压不住了。

“你他妈发什么疯!别以为有靳寒罩着我就不敢动你!”

他冲过去,和裴溪洄扭打在一起。

众人连忙上去拉架,被无辜揍了好几拳。

夏三儿好不容易把裴溪洄扯出来,搂着脖子往一旁拽。

裴溪洄嘶吼着想要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就像只打红了眼的小兽,拳拳到肉,满身戾气,可等夏三儿扳下他的脸一看,“溪仔……你咋哭啦?”

裴溪洄一怔,倏地卸下力气。

双肩塌陷下去,慢慢蹲在地上。

他低着个脑袋,头发软软地散着,泪水吧嗒吧嗒往下砸,本就下垂的狗狗眼此时红彤彤一片,水光盈盈的,还在强忍着抽噎,看着说不出的可怜。

这帮兄弟家世相当,臭味相投,都是因为爱玩才聚在一起,平时爱拿靳寒的心尖子这种称呼来逗他,但没有半点恭维和讨好的意思,看他没声没息地哭成这样,都担心他这个弟弟。

和他打架那哥们儿一脸懵逼,摸着脖子蹭过来,蹲下拿膝盖碰碰他膝盖:“咋啦少爷,你打我,你还哭上了?你再哭我也哭啦,我哭起来可和驴叫一样,我哭啦,我真哭啦?”

裴溪洄绷不住给了他一拳:“你咋这么烦……”

然后老老实实地道歉:“对不起啊,我刚抽风了。”

“害,没事,你抽风我抽你,谁也不欠谁,但你回去可别和家长告状说我欺负你啊。”

“去你的!”裴溪洄抹抹脸从地上站起来,抬头看向被夜色笼罩的南屏山顶。

确实如朋友所说,那座石头古堡就像一座神秘又阴森的坟茔,林间的雾气如同舞女的纱裙,为它蒙上一层不可言说的面纱,黑暗、压抑、窒息、无路可逃。

如果可以,他永远都不想踏足一步。

晚上的骑行就这样糟糕收场。

他们就地解散,各回各家。

裴溪洄在茶社门口的小吃街上买了一碗冰豆沙。

这条街人流量算不上大,小吃摊却很多,几乎全是他喜欢吃的。

没和靳寒离婚之前,他经常在这里解决晚饭,后来……就很少来了。

因为每个他钟爱的摊位,他常去的酒吧,他常吃的饭店,都会在一段时间后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换成新的老板。

他站在十字路口的路灯下,如同小溪流里一颗被磨平的石子,四周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路人行色匆匆,无暇看他。

只有那些小贩,他们的目光无时无刻不落在裴溪洄身上。

每一个人、每一张脸、每一双眼睛,都是一块块扭曲的墙壁,组成一座专门为他打造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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