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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逐渐开始有些躁动和绝望。

宋明山捂着肩头渗血的狰狞伤口,试探到自己与杀符的感应消失, 失神片刻, 红着双目高声道:“杀符已用,龙妖被仙尊诛杀了, 妖神不足为惧!”

他的声音荡开,传遍崖底每一个角落,也成功鼓舞了士气。

痨兽流尽妖血的献祭于妖神来说不过是小小贡品。妖神要的, 自始至终都是有着自己烙印, 可彼此相融, 助它真正复生的龙妖。

听到师父的话,灵晚与萧鹤对视时眼中都蒙上了泪意。而其余人的表情有放松,有难过,有震动,也更多了些绝望后卷土重来的希望。

萧鹤本是最怕死的, 如今印证了师姐的死亡后, 他赤红着眼睛望向妖神所在之处, 痛苦地呜咽了一声, 死死握住剑柄,咬牙切齿道:“今日就是死在这里, 也誓要灭妖神,为南师姐报仇雪恨。”他恨自己太过弱小,能做的实在有限,其实现在所有的希望仅压在沈长英一人身上。

假如他封印失败,此地所有人,都会死于妖神的报复。

好在如今妖神失了龙妖的助力,就有了再度封印它的可能,所有视线一齐汇聚到了沈长英身上。

众望所归。

沈长英正与妖神苍韫相对而立。

他抬手设阵,预备着与苍韫的最后一战。

苍韫对这个旧识既敬服又痛恨,如此相似的场景重现,它已是成竹在胸,忽然笑起来,示意沈长英抬头看:“她来了。”

下一刻震天动地的龙吟声响彻云霄,随即一道混沌的金光由远及近落入静海崖上空,盘踞在层层叠叠的乌云之间。漫天纷卷飘落的雪花在一瞬间凝成碎冰,周遭寒气透骨,如同化作锋刃。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向天上看去。

起初有人还在不解地问:“那是什么?”

直到有人颤声答:“好像是……是龙!”

待宋明山看清后也脸色大变,几乎站立不稳,不及作出反应,很快又见他再信任不过的沈相川正一步步踏上长阶, 慢慢走进众人视野之内。

宋明山险些被气得吐血,快步迎上前,惊怒交加地质问他:“你没杀她?”

冯小满立马跑到沈相川身边。看到同门向师父投来不敢置信的目光,再看长老们对他的失望愤怒,心绪纷乱又忐忑不安,但还是忍不住替他辩解道:“龙妖受妖神召唤,师父他或许是阻拦不了,并非有意——”

沈相川却坦白道:“是我不愿杀她。”

冯小满慌张打断:“师父!”

他抬起眼,再说了一遍:“我不愿杀她。”

“你——”宋明山猛然提剑指向他。

有长老上前一步拦下暴怒的宋明山,仔细端详着沈相川,紧接着似乎是不愿相信,表情变得惊痛且疑惑,而后拧眉沉声道:“他入魔了。”

四周人哗然。

冯小满更是不愿相信,用力握住沈相川的手臂,惊得说不出话来。她身体颤抖,死死盯住自己一直仰慕着的师父。

而沈相川没有反驳。

天之骄子,千灵山万人敬仰的仙尊沈相川,竟真的在此刻入魔了。

正僵持间,却有人忽然大声喊道:“南秀师姐她——好像在助长英师叔!”

南秀像是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梦境。

小时候学剑,她总是要出错。师父恨铁不成钢地责备她说:“你若有你长英师叔小时候万分之一努力,何至于练成这般一塌糊涂的样子!”

七岁的她气不过,决定去瞧瞧这个长英师叔到底是何方神圣,明明自己已经很努力了,他总不至于比她多生两条胳膊两条腿吧!

别的山头都有各种千奇百怪的法阵拦路,寒山峰却没有,因此她一个小豆丁也畅通无阻,当自家后山一样大摇大摆地跑上来了。

她仗着自己经常爬树,泥猴子一样七手八脚地爬上高高的墙头,又信心满满地去抱墙边的大树,谁知脚下没能踩稳从树上跌下来,还在半空便吓得紧紧闭上眼,却没感觉到预料中的疼痛,只觉得脖子一紧,再睁眼时见一个穿着紫袍的大哥哥正提着她的衣领。

大哥哥个子极高,皮肤比她生得还要白,还将她往高提了一些,歪头望向她,眉眼当真像画儿一般好看,笑眯眯问她:“你是哪家的?”

美色当前,小南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呆呆回道:“天云峰的。”

“哦,天云峰的南秀。”

小南秀受宠若惊:“你认得我?”

“师兄说他——收了个很笨的徒弟。”

小南秀涨红了脸,在他手中张牙舞爪地挣扎起来:“我才不是笨蛋!”

她气急败坏,早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了。

“师父说我天赋过人!比、比我那个长英师叔还要厉害!”

“是吗?”面前人笑意更深,“小仙师竟这般厉害,幸会幸会。”

后来得知面前这人便是沈长英,羞愧后她愈发刻苦练功。

待学成以后初次下山,谋财害命的邪修被她利落地斩杀于剑下,也因此救下了整个村庄的百姓。劫后余生的众人满眼感激,围在她四周,介绍自己身份时她握剑的手都有些颤抖,还要尽力装出一副深沉稳重的样子。

那时沈长英已经陷入了沉睡,但留在南秀心上的震动却久久难消。万生万物,一草一木,我千灵山弟子誓要护卫苍生,惩奸除恶,纵死无悔。

这也是师父一字一字教她念过的。

天际间黑云似墨,风如擂鼓,依然能听到来自心底的召唤声。南秀缓缓睁开眼,居高临下地凝望着海浪上浮起的妖神魂体。

符文像是以刀深深刻在它的脸上,脖颈,肩头,四肢,而它半透明的魂体之下,像是有什么正要挣破这万道岌岌可危的封印钻出来。

苍韫已经迫不及待了。

而出乎它意料的是,沈长英看到已经化龙的南秀却并不见惊慌。

苍韫只当他是强装镇定。凡人之身,就算修行百年千年,又怎么能两次封印身为妖神的自己?从前沈长英拼上一条命,也不过勉强封印它十数年而已。

可当金光自高空落下时,出现在崖上的却不是理应臣服在它脚下、心甘情愿来为它献祭的巨龙,而是已经又恢复成原本模样的南秀。看到这样一个纤细苍白的小姑娘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苍韫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后神情转冷,满目不悦。

这时南秀听心底那声音又问了一遍:“可愿献祭?”

她慢慢抬眼,眼神异常坚毅:“我不愿。”

鲜血从她嘴角、耳中流下。体内躁动的龙妖力量终于渐渐归于沉寂,如同被驯服一般乖顺地选择与她骨血相融。眉间金光隐没,蜿蜒在侧脸上骇人的龙鳞纹路也在一瞬间尽数消失不见了。

她紧紧盯着苍韫,又一字字重复道:“我不愿意。”

随后五指虚空一握,剑随心动,竟能凭空化出。她提剑飞身而起,双手握剑,倾力朝着苍韫斩去。这一剑劈斩下去,好似能与封印相融,不破封纹,苍韫的魂体却被她划出了一道巨大狰狞的裂口,打在魂体上的痛感远比在血肉之躯上更剧烈万倍。

一开始苍韫还不屑抵挡,似乎是没料到她真能伤了自己,冷漠的神色一震,随即又咬牙赞道:“怪不得龙妖要选你。非但能撑到现在不被吞噬,竟还有本事将力量化为己用。”

又怪笑道:“能得你献祭,荣幸之至。”

闻言,南秀顶着面上的斑斑血迹,轻蔑地笑了笑:“献祭?我是来、杀你的。”

苍韫嗤笑:“不自量力。”

然而它只能嘴上逞英雄了。沈长英以身锁阵,它非但进退不能,周身的符文也在不断收束,简直成了南秀的活靶子。他又痛又怒,狂乱的妖力四泄,伤人又伤己。

不过一刻功夫,南秀便如同从血河里捞出来一样。可她像是不知道痛,一心要彻底诛杀妖神。

她与沈长英从未联手过,这一日却前所未有的默契。

少了龙妖献祭的苍韫始终受制于二人,几番挣扎,破碎的封印依然在不断被修补着,蚕食着它最后的生机,令它痛苦不堪,而两个凡人修士分明伤痕累累却始终打不服,打不死,周而复始,使它终于绝望,便想要与这天地众生同归于尽。

既然它不能复生,就让这天地间所有生灵一同为它殉葬。

然而比它更快的,是沈长英启阵的手。

南秀以剑支撑着身体,踉跄一步,又站稳了,慢慢挺直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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