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4(2 / 2)

梁君便是今晚在城门值班的小队长。梁君跟了洞庭王五年,自认论才学论武功都属上品,一直没能混出个多大的名堂来只是运气不好。就像今晚,明明是他在值班,偏偏上面还派了个位置高出他许多的什么堂主来。这就算能抓到人,功劳不也摊不到他这小队长头上吗?

梁君心里嘀咕着,忽然意识到,机会来了。

刚刚出城的人中,有辆马车,那堂主是仔细检查盘问过,才放了他们过去。可是他们离去的那一瞬间,梁君却是灵光一闪,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兴奋的梁君,自是不愿将这大好的机会让与他人,趁着那堂主盘查其他人时,偷偷退到一边,招呼了几个得力的手下,骑着马便追那辆马车去了。

果然,刚出城时,马车速度还不算快,才行了几步,突然快马加鞭疾驰起来。

这正合了粱君的意,他也怕太近会心动了城门口的其他人,待得马车疾驰,他也狠狠加了一鞭,带着手下疾驰起来。

不知行了多久,前面的马车似乎渐渐慢了下来。是马累了?梁君更加兴奋,连忙又加了几鞭,就想一步超过去,马车厢的门似乎迅速的开阖了一下,迎面有风呼啸而过,似乎还伴随着疾如电的蓝光,身后有沉重的声音响起。梁君急着追前面的马车,一时无暇顾及。

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了,粱君的心因为兴奋而噗噗乱跳,「兄弟们——」后面的话再喊不出来,他终于发现,身后自刚才不断传来的沉重的,似乎是重物堕地的声音?沉重的,大概是一个人那么重的重物……

异样的风声再次响起,自他背后袭来与他擦身而过落在了马车顶上。

梁君张着嘴,血汩汩的冒了出来,他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自己的喉咙,心里一惊,已从马上重重的跌了下去,听得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喉部的血管不知何时已被划开,他捂着喉咙,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这一生所能看到的最后的画面。

一个体形修长的黑衣男子稳稳的立在马车顶上,如墨的长发在风中荡开,与夜色浑然一体,如同一朵雅致的迎风绽开的墨莲。

渐渐远去。

车夫猛地拉了把缰绳,马长嘶一声,小跑几步停了下来。

司徒静颜从车顶轻盈的飘了下来,马车夫也跳下地来,开了车厢门,将里面的坐垫掀起,司徒静颜伸出手去,小心的将藏在里面的人抱了出来。

那人自然便是邢傲。

「怎么样?」

「还好,」邢傲答道,扭头望去,「原来是这样,马车四周都是极深的颜色,这坐垫四周又涂成了黑色,从外面很难看出里面会有足够藏个人的空间。」说着,又不由感叹,「地狱司果然奇才众多,那相思楼,从外面看根本想不到竟然有个那么大的后院,此般别有洞天的设计,其精巧令人叹服。」

那马车夫是冷相思手下驭车的好手,对龙坛素有敌意,听邢傲这般说,忍不住气道:「你这边一走,我们那边也得搬。再好的设计,还不是得弃掉。」

司徒静颜听了,连忙插话:「送到这里真辛苦你了,我刚刚杀掉几个人,这会天黑可能还没人发现,等到天亮就很危险了。」

车夫一声口哨,从旁边的树林中招出早已守候在此的爱马,对司徒静颜点头道:「尸体还好处理,但是那几匹马跑了,若是训练得好的,这会肯定是跑回去了,不久就可以领着其他人过来,二公子还是快快上路好。我这匹是千里良驹,现在过去应该能追上那些马。就此与公子别遇,公子路上小心。」说罢,与司徒静颜行了礼,即刻翻身上马向着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边因为邢傲手脚无力,担心路上颠簸,司徒静颜只能用结实的绳子把他固定在座位上。

「没办法,只得委屈你了。」

邢傲放松了身子让他绑,忽道:「静颜,这黑色的衣服不适合你。」

毫不客气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个。」试了试绳子的松紧度,满意的说:「先这样了,到了地方再说。」

跳下车去时,似乎听到邢傲说了句什么,司徒静颜没有答。

邢傲便明白,有些话,在他们之间本不必说。

跳上车夫坐的位置,司徒静颜扬起缰绳,马车如离弦的箭般飞射出去,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司徒静颜驾着马车在夜色中急行,行了约一个半时辰,背后再次响起了许多零碎而急促的马蹄声。

心中一紧,司徒静颜奋力甩起缰绳来。

他的臂力只是一般,紧急关头双臂挥起却仿佛平添了份力气般,硬是又让那马快上了几分。纵是如此,背后的马蹄声还是越来越近。

追击的有十来人,骑的都是千里良驹,跑前面的已有—人超了上来,伸出手就想从马上直接攀上车厢,司徒静颜手上缰绳猛地一拉,马车疾驰中急转了个角度,随着一声惨叫,那人被猛地甩了出去。

一人才刚刚落马,后面又有人追了上来,司徒静颜驾驭马车有如挥动自己的手臂般灵活,几下急转又甩出两人,但赶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司徒静忽然猛拉缰绳手一松纵身飞出,追击之人只觉眼前一空,急忙勒马回头,一人从马上坠下,马车一转,以远快于刚才的速度冲了出去。

没有一个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刚刚那个瞬间,马车急停,司徒静颜纵身飞出,追击之人超过马车,司徒静颜搏杀一人,夺其刀,回到马车上,抓过缰绳一刀狠狠的砍在马背上。

众人只是一停顿,又再次追了上去。

马飞跑了一个晚上,早已疲备不堪,这会吃痛,竟是发起狂的猛跑起来。司徒静颜险险才能把住缰绳,心中甚是焦急,刚刚几番躲避,已被逼得偏离了方向。这会绕了个大圈子,也不知路走对没,还要走多久才能到?

身后追兵更紧,中途司徒静颜不得不几次放下缰绳飞身而出,屡屡搏杀再回到驾座上重掌缰绳,虽然动作依旧流畅,但每每重掌缰绳时,要控制这匹发了狂的马他已越来越明显的感到力不从心。

司徒静颜是个宁可饮鸩也不愿就此渴死的人,时间能拖延一点就拖延一点,谁又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呢?所以刚刚要被追上时他毫不犹豫的在马背上砍了一刀,而此刻眼看他已掌不住缰绳时,他最后一次出击之后直接闯进了车厢内,一刀割断邢傲身上的绳子,抱起邢傲掠出了车厢。

以司徒静颜的轻功,从这疾驰的车上安全撤出本没有问题,但他此刻也是强驽之末,抱着并不轻的形傲更是吃力,脚一点地便失重摔了下去,司徒静颜抱着邢傲身子一斜,硬是护着邢傲,让自己的肩接着是自己的背先着了地。

「静颜!」邢傲忍不住大叫道。

司徒静颜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忍不住骂道:「小家伙,这么大声,还挺精神的嘛!」说着,勉强撑起自己的身体,唇边浮出一丝笑意,「大家都辛苦了啊。」

那匹发枉的马拖着车厢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剩下的几个追兵骑着马,慢慢靠了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静颜,你伤得怎样?」邢傲并没有回头,只是焦急的同着。

「死不了。」司徒静颜说着,眼里忽然浮出一丝异样,邢傲一愣,忍不住回过头去。

一蓬炽热的鲜血迎面扑到,溅了他一脸。

司徒静颜看到一个提着斩马刀的男子骑着马如从天而降,一出场就挥了一刀。

那一刀,将一个人从肩膀到腰部一刀分成两段,同暗滚落的,还有那人身前的马头。

来人,犹如修罗。

又有几人骑马赶来,翻身下马单膝跪下,对邢傲抱拳道:「我等来迟,请龙帝恕罪。」

那修罗般的战神也提着刀下了马,看着司徒静颜的目光,忽然从死水一般的冷漠变得激动起来。

一夜艰辛,跟着邢傲的属下回到一座隐秘的山庄时,天已大亮。

对邢傲的属下能找到他们司徒静颜并不奇怪,虽然不知道邢傲是何时以何种方式联系了他们,但他相信邢傲有这样的能力。

真正叫他吃惊的,是那个叫他惊穹的男子。

「他是谁?」

「寒舒。」

竟然会是——寒舒。

***

一觉醒来,已是日暮时分。

是被院中的打骂声吵醒的,仔细听了听,似乎是什么下人做错了事。一边骂一边还有重物击打的声音。

司徒静颜心本仁和,听了不由皱眉,推开窗看去,不料那被打之人竟是寒舒。

远远看去他身子挺得直直的,任由别人拿手臂粗的棒子一下下打着,不吭声,也不反抗,顶多是身子控制不住的一斜,又立刻挺直。可以想到他此刻只是初见时那个仿佛没有生命的杀人木偶。

司徒静颜开窗看着,一时忘了言语。

换了是别人遭受这般毒打,自己一定忍不住暗施援手。

可是现在那个人是寒舒,是那个为了地位重重的伤害了师傅的人,是那个暗中策划使师傅幼年丧父的人,是那个最初那般利用了师傅,又那般折辱了他的人!

是那酿成师傅一生悲剧的元凶!罪魁祸首!

恨!寒舒,曾经是这世上自己最恨的人!

「寒舒?」趁着无人时,司徒静颜向他走了过去。

寒舒正在吃饭,听话的转过头来,望向司徒静颜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神采。

这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司徒静颜看清了,他吃的,不过是些一般只拿来喂狗的剩饭剩菜。

寒舒先有了反应。「惊——穹?惊穹?是惊穹!」

想否认,却说不出话来。司徒静颜看着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渐渐浮现了神采,就像是看着一个死去已久的人又被倾注了灵魂,慢慢变得生动起来一般。

他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人,活了过来。

「惊穹,是你,你还在,你还在!」寒舒站起身来,颤抖着,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几番缩回,最后迅速的碰了碰司徒静颜的头发,小心而谨慎的,犹如碰触神灵。

「黑的,你的头发,还是黑的,真好,真好……」他说着,眼中涌出了混浊的泪,「我做了个噩梦,我梦见我伤了你,你的头发都变白了,灰白灰白的,一点光彩都没有,我做了梦,梦见你在月光下笑,彷彿看透了尘世般的笑,我知道你要走了,我想跑过去抱住你,可我却挥起了刀……」他开始泣不成声,「我梦见……我梦见……我梦见你在雪中跳舞,慢慢的,就……那么……化了,找不到了……」

「还好……你的头发还是黑的……那是梦,是不是,是梦?……惊穹……」

心噗噗的跳起来,司徒静颜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拳,他想骂,想高声的在寒舒的耳边骂,骂醒醒他,告诉他那一切都是事实,无可挽回的事实!

他想叫,师傅死了!被你害死了!那么凄惨的,被你们这些人害死了!

可他捏紧了拳,又慢慢松开来。

「惊穹,你没走是不是?我每天都做同一个梦,好可怕,你告诉我,那是梦,是不是?」

寒舒已经疯了,为了水惊穹,疯了。

努力定了定神,司徒静颜尽量平静的道:「你每天就吃这个?」

寒舒微微点点头。

「我——刚刚看到有人打你,伤得重不重?」

寒舒似乎迟疑了一下,转过身去,脱下了自己的上衣。

各种各样的伤痕纵横交错,布满那宽阔的曾经无人能近的王者的背。

司徒静颜一时愣住了,天性使然忍不住道:「他们怎能这样对你?我去找他们说说!」

「不!不行!」寒舒慌忙拉住他,又连忙把手松开,「对,对不起。」

「为什么不行?」

寒舒左右看看,小声说:「我犯了错,要赎罪。」说着,又开心起来,「要不我今天一定看不到你的。」

一愣,明白过来,司徒静颜再遏制不住自己的怒意:「赎罪?你凭什么赎罪?他死了!他受了那么多的伤害,那么悲凄的死去了!你现在说赎罪?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想要自己的良心得到安宁吗?你欠他的,永远都不可能还得了!你根本没有资格说什么赎罪!他死了,你却用这种方式逃脱良心的谴责?你……」

心里一阵失落,一直深深恨着的人,当你终于见到他时,却发现,原来他只是一个不值得憎恨的可怜虫,满腔的怒意忽然没了针对的目标,那种落差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司徒静颜又一次捏紧了拳,却无法发泄,他没有办法去恨一个可怜的疯子。

身边的人没了动静,寒舒偷偷瞄了一眼,见司徒静颜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再次害怕起来,拿着那只吃饭的碗,一下摔在地上,捡起一块较大的碎片,「惊穹,你不要走,我会赎罪的,我会赎罪的……」说着,一用力,左手的小指使掉在地上。

司徒静颜恍惚间见了,一时大惊,眼看着寒舒却似不知痛般又开始切无名指,飞起一脚将他手中之物踢了出去。

「不要犯傻,」这会,终于明白了什么,司徒静颜心情平静下来,有些怜悯的看着寒舒,「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不会要的。他眼里,根本没有你。」

寒舒愣愣的看着司徒静颜,终于抱头蜷缩着,低声哭了起来。

看着昔日争权中的胜利者如今抱着头缩在一团哭泣,司徒静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有人急急走了过来,「司徒公子,请快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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