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 2)

「龙坛霸着长江下游水路这么长时间了,就是碍着洞庭王拿不下洞庭湖区,两者势力相冲,不能战只能合,联姻也算是个法子。」

司徒静颜语气淡淡的,并无太大波动,冷相思心知再问不出什么来,便也打住,转口问起家中兄弟来。

须知这地狱司的总部在北方,冷相思却是是居江南一带,与家中兄弟相聚不多。此刻难得见了面,司徒静颜自然是欣然答之,说的多是些生活中的小事,无分钜细,一一道来,其间重重悲欢离合,两人谈到时俱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是叹是赞,是喜是忧均溢于言表一时间屋内溢满手足之情。说着说着,冷相思忽然问:「二哥,我美吗?」

司徒静颜顺口便道:「我三妹是江南第一美女,如何不美?」说完才觉得不对,果然见冷相思一下子笑得花枝招展的,不知从何处迅速搬出大堆卷宗一下子堆到司徒静颜面前。

「相思……」

「二哥,难得你来一趟,就帮妹妹处理一点吧。每天对着这些东西我人都老得快多了。英雄迟暮美人白头,人间惨事也不过如此了……」

司徒静颜本就心软,被冷相思的巧舌说上几句便败下阵来,苦笑着点头应允。

见冷相思一副奸计得逞欢天喜地的样子,司徒静颜无奈的叹了口气。温和的说:「你这几日得闲,也好好陪陪无心。」

冷相思一愣,随即了然。这结拜的十一人中,冷相思与冷无心原就是亲生姐弟。感情自然又微微异于他人,难得一次见面自是有很多话要讲。

「二哥就是比常人来的周到体贴。」感动的话一出口,余音未消,随即抱怨道:「你有这个心思还不早说!白白浪费我半天的唇舌!口干死了!」

「你啊!无心那张嘴还比不得你半分厉害!」

接下来的几天,司徒静颜便一头栽在了文书之中。间或休息也只是在相思楼的别院中走走,并没有出门。

直到那份急函被送到司徒静颜的手中。

通读一遍,司徒静颜难得的皱了皱眉,随即决定交给冷相思处理。

「我不管!」冷相思看完密函,吐出了这三个字。

「不管?」

「管它做什么?龙坛也好碎梦楼也好,虽然势力大,生意上却和我们没有冲突。他们坐大也好灭门也罢,都不干我们地狱司的事,我们为何要管?」

说的虽在理,语气中却明显的夹杂着幸灾乐祸的味道。

见司徒静颜不答话,冷相思又自言自语:「龙坛到时候要接待四方来客,要混进去肯定很容易,我还想找人混进去看看都来了些什么人呢,可惜手上没几个够机灵的,看也看不出个名堂来!」

司徒静颜仍不答话,转头开始翻阅其他信函。只是在冷相思起身出门时,忽而道了声谢。

冷相思也不推托,笑着默认了。

***

九月初一,晴,宜婚嫁出行,忌刀兵。

九月初一,洞庭王嫁女,龙坛迎亲。

龙坛这天强灯结彩,往来宾客骆绎不绝,热闹非凡。

大喜的日子,所有人都在笑,所有人都很高兴,至少表面如此。江湖中年轻的霸主与豪门之女之婚事,无论是从这婚事的表面还是背后巨大的利益连接都极其引人注目。人们谈自然围绕着一对新人转,偶尔也会有人谈起三年前的事,谈到那个当年让龙帝痴迷不已的男子,多是调笑,间或也有感叹龙帝当年「年少气盛」的,都是说说便过了。

整个大堂之中,只有一个人没有笑。

便是今晚的新郎——邢傲。

没有人奇怪,邢傲素来严肃,不苟言笑。这大堂之中,若是其他人现出这样一副冷漠的表情,怕是会被视为不敬;邢傲露了这副表情,却没有人吱声,甚至有人小声的称赞道:「年纪轻轻便如此稳重,不喜形于色,不愧为人中龙凤。」

吉时到,迎了新娘进来,身姿甚是柔美,一袭红纱盖了脸,看不清相貌,更看不到表情。

礼官开始叫: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每念一声,龙坛的上空都会绽放一朵巨大的烟花,方圆百里均可见,大有普天同庆的意味。

城中不少人都兴高采烈的跑到街上观望,龙坛之中更是人人喜庆,笑颜绽放在每一个人脸上,除了面无表情的新郎和看不见表情的新娘。

没有人注意到,黑漆漆的夜空中每绽开一朵绚烂夺目的烟花,龙坛大堂不远处的小树林中便会划过两道蓝色的闪电。

同样美丽,同样寂寞,同样转瞬即逝。

龙坛本部是依山而建,三面环山。烟花过后,司徒静颜便是站在这其中一处的小林中,远远望着那悬着大红灯笼的大堂。

只是站着,没有说话,没有动。

直至午夜时分,他的身后终于传出一声叹息。

有东西飞至,司徒静颜也不回头,伸手接了,却是一件厚厚的外衣。

愕然的转过头去,只听那人道:「夜深寒气重,夫人自己小心。」

说这话时,人已走远,只因那人内力颇为深厚,犹在耳边叮咛一般。

会叫司徒静颜「夫人」的,只有段风云一人。司徒静颜接到的那份密函,其实就是段风云进攻龙坛的计划。里里外外人手均已调配到位,安排甚是周详。

所以司徒静颜来了,进了龙坛,却没有跨进大堂一步,只是在这条路上堵着他们而已。

四下看看,身旁还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那是在那烟花绽放的瞬间被他杀死的碎梦楼的杀手。之后对上段风云,司徒静颜自知段风云的厉害,段风云也知要想不惊动龙坛无声无息的拿下司徒静颜不大可能,结果两人都不愿先出手,就那么无声的对峙了两个时辰。

审时度势良久,段风云终于决意放弃这次机会,先转身离去了。

只是他走之前所做的事,倒是大大出了司徒静颜的预料。

夜深寒气重,刚刚一直和段风云对峙,神经绷得紧紧的,并没有注意这么多,现下一旦松弛下来,才发现身体早被山间寒气所侵,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披上段风云留下的外衣,司徒静颜忽然觉得很好笑,邢傲大婚的晚上,自己却在这山林间肚子为他守夜,最后竟是与他对峙良久的段风云给他送了一件外衣。

最后远远的望了那灯火通明的大堂一眼,司徒静颜自嘲的笑笑,也转过身飞速离去了。

司徒静颜回到相思楼,已是丑寅交接之时。本想静静回房休息,却不期然的看到自己房中还透着光。

一愣,心中已猜到八分,推开门,预料之中的看到冷相思的笑颜。

「二哥回来了?相思给二哥烫了酒去寒。」冷相思从小炉上取下白瓷酒瓶,一面倒一面说,一双明眸中少了惯有的精明凌厉,添了份难得的娴静温柔。

「若是我不回来,你打算等一夜?」明明知道答案,仍忍不住要问。

冷相思略一抬头,反问道:「你不回来还能去哪?」

那一刻,司徒静颜的确是笑出声来了。也不推托,迳直走到桌边坐下,端起了酒。

酒过三巡,司徒静颜终于开口:「我没进大堂,今天来了何人我不知道。」

冷相思悠悠的给司徒静颜添了酒,「_除了武当少林峨嵋三大门,你叫得上名字的几乎都来了人。丐帮、五岳、蜀中唐门、江西霹雳堂、金陵四大家、黄河五大帮、六大刀寨、七大剑荘、八帮九会十联盟,还有一些听都没听过的小帮派和游侠散人。二哥若想知道相思明天拿份详细的名单给你。」

「就知道你不放心我!」司徒静颜笑着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我喝多少了?该醉了罢?」

冷相思只是笑:「二哥说醉,便是醉了。」

冷相思也不答话,只是温和的笑着陪司徒静颜喝酒。

又是几盏下肚,司徒静颜忽然道:「我想练刀,相思陪我。」说罢也不等回答便起身走了出去。

冷相思在他身后吐吐舌,跟着起了身。

冷无心回到相思楼时,小小的别院之中正狂风大作,黑暗的夜空中一红两蓝三道亮光厮缠一团。冷无心在长廊中停下脚步,心中开始默数。

数到一时,只听哗啦一声,风势顿止,两道身影在院中停了下来,俱是喘息不已,正是司徒静颜和冷相思。

「哼!无聊!」冷无心冷冷的哼了一声,看着两人却没有离去的意思。

那边冷相思已开了口:「呵呵,二哥就是二哥,相思认输!」她内功较高,稍一调息呼吸已平稳下来,看着手中绯红的剑,相思又笑道:「我这红泪,一代绝世好剑,曾经不出鞘而挫天下七大名剑,如今出了鞘仍是敌不过二哥手上这一对夜岚。我这妹子输得心服口服!」

说话间的功夫,司徒静颜也调整过来,「我这地狱司秦广王的名号难道是白拿的?」

说罢大笑道:「武林功夫,尽出少林,我已得其根基三分精髓;天下阵法机关,只有未所闻,没有解不了;若是论及天文地理、诗司曲赋,当今天下又有几人可叫我俯首称臣?年纪轻轻,无论单门独斗,排兵布阵,我均已胜敌无数,弱冠之年便已是黑道上排名第六的人物,试问天下几人能及?」

司徒静颜借醉难得的一番张狂,尽显江湖儿女的豪情快意,冷无心静静的听了,鬼面下不知是何表情,冷相思听了,脸上却显出了忧虑之色。司徒静颜也不理他们,收了夜岚,随手捡起一根长长的树枝,对着地面一边狂草一边顾自吟道:「刀上走日月,指间定乾坤,登高处,但嫌江湖小,放眼天地宽!」

写完又读了—遍,笑得越发的张狂起来:「呵呵,登高处,登高处……都是笑话!武功高又如何?学识深又如何?战绩好又如何?别人是怎么看我的,他们不过把我当成一个女人!当成他邢傲的女人而已!我身为男子却处在这种位置,在很多人眼里我根本就是卑贱不堪的!就算是那些没有恶意的,那种看女子一般打量品评的目光,又有几个男子能受得了?」

「二哥!」

「其实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真的不在乎,可邢傲怎么看,我也可以不在乎吗?呵呵,我竟然一听到消息就下江南,想想真是可笑,我来干什么?真的像个后宫妃子一样跑到他面前去争宠吗?」

司徒静颜觉得自己喝醉了,真的喝醉了,这样比较好,毕竟有些话,只有在喝醉时才能说的出口。

冷相思只是听,没有开口劝阻,于是司徒静颜自顾自的继续说:「我在那山上站了两三个时辰,呵,就为他守夜。他拜堂的时候,放的烟花是不是很漂亮?我没看,我只顾看那些杀手去了,那些杀手,他们的浣花剑舞的还算不错;他那大堂,他的新房,是不是很暖?我站在那山上好冷啊,可我不敢动,我一动段风云就会过去,他一过去碎梦楼就会动手。其实他不过去关我什么事?那龙坛那邢傲又与我有何干……

「邢傲,他到底什么意思?他到底置我于何处?他如果对我不是那般感情,又为何要来招惹我?为何要抱我?呵,也许是我弄错了,他就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用这种方式来占有喜欢的东西……」

「我说你就是贱!」冷无心终于开口,仍是冷冰冰的。

司徒静颜微微偏了头,抚掌道:「骂得好骂得好!继续!」

「哼!你被他抱过了又怎么样?你个大男人,还真把自己搞得跟个烈妇一样吗?」

「骂得好!」司徒静颜大笑,随即低下头,拿着小树枝在地上随意的乱划,轻声说:「我也知道,可是我心里很难受,真的很难受。」

「哼!既然敢想他,干嘛不敢去找他?」

司徒静颜戳了戳地面,说:「不是不敢,是不能。那日徐扬问我,还记不记得习习?」

「习习」两字一出口,连冷相思都不由得滞了滞,司徒静颜顿了顿,继续说:「呵呵,我记得,我如何不记得,那个喜欢抚琴喜欢抱着我撒娇的家伙,那么单薄的身子……当日是他来救我,我没有保护他,反而连累了他。呵,那时邢傲被我制住穴道,习习本想废了他武功,是我不准。其实是我私心作怪,我却抬了身份来压他。结果,结果他就在我面前,被邢傲生生断了一只手臂!」

司徒静颜说着,闭上了眼睛,「那么单薄的身子,又受了那么重的伤……他到现在还下落不明,我好几次梦到他,都是血淋林的一片,我听见他叫,听见他叫『二哥——』,叫得那么凄惨,那么让人心痛……」

冷无心听着,忽然脚下一点,平平飘到司徒静颜身后,伸手接住了他徐徐倒下的身子。司徒静颜闭着眼,眼角一片晶莹,「邢傲……他当日那般对我,不仅伤了我,还伤了习习,现在习习还生死未卜,我怎么能去见他,怎么可以去见他……」

「既然不能见,那就不要想。」

「呵呵,不行啊,我没有办法不去想……」司徒静颜的声音渐渐小了,说出的话冷相思冷无心两人却听得清清楚楚,俱是心头一跳。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我喜欢他啊,邢傲,我喜欢他啊……」

冷无心抱起司徒静颜回了房,在床上安顿好后给他把了把脉,对随后进来的姐姐说:

「受了点凉,不过刚刚那一番激斗已经把寒气逼出来了,没有大碍。」

冷相思这才展颜,「换了别人还不一定能在二哥手下走这么多招,看来今天这把红泪没有白白出鞘。」

「哼!江湖中多少人趋之若鹜的绝世好剑,难得的出鞘只是为了陪人练功,传出去不知要令多少人心痛的吐血!」冷无心说着,忽而柔声道:「不过为了他,值。」一遍说一边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擦去司徒静颜眼角的泪水,动作轻柔的就像抚去一片娇嫩花瓣上的一点露珠。

冷相思看着弟弟难得的温柔,轻轻叹,正要出声,冷无心已先开了口:「放心,我有分寸。」

冷相思只能摇摇头,扭头看着窗外,「二哥伤神至此,不知邢傲那小子现在在做什么呢?」

***

邢傲现在不在大堂,不在新房,甚至不在房子里。

他在山上。

包括地上那几具尸首。

叶正在验尸,邢傲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看着,等待结果。

「没有伤口,内里血脉尽断。」叶终于下了结论。

邢傲的脸上仍没有表情,只是那双眼睛,刹那间划过了几丝情绪。

「他来了。他来了,却不来见我。三年了,他仍然不肯来见我。」邢傲说着,仰起了头。火光在他年轻英俊的脸上跳动,「传令下去,各堂堂主马上到盘龙堂集合。」

龙堂里这时候其实还很热闹,还有很多人在喝酒在说话。

今晚的新娘柳依依这时候也没有睡。她坐在布置得鲜红的新房中,自己扯下了头上的红纱。很干脆俐落的扯下来,那气势就像在出剑。

然后她走到桌边坐下,桌上放了几碟小菜,两杯酒。

交杯酒么?她笑笺,如同清风抚过的杨柳般动人。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好酒!」说着她端起另一杯酒,这回她没有喝,而是倒在了一把短短的匕首上。

就着酒,柳依依拿起那方红盖头开始擦她的匕首,一面擦一面漫不经心的说:「我不是说过他今晚不会来吗?白白浪费一支上好的散功香。」

屋里本没有人,柳依依说完话,却有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走了出来。「小姐,主人很急。」

柳依依也不抬头,只是继续擦自己的匕首,「他急就让他急去,一点耐性也没有,如何成大事?」

「几位先生也很急。」

「哼!」柳依依冷哼一声,忽而道:「鳞儿,你知道龙帝为何答应娶我吗?」

鳞儿恭恭敬敬的回答:「鳞儿只知小姐与他谈了几句话,他便应允了,想来是小姐样貌性格甚得他心。」

柳依依终于擦好了手中的匕首,对了烛光看了看,似乎很满意的笑了,「你回去叫他们放心,我自有办法。」

「是。」鳞儿点头,正待出门,又听柳依依在她身后道:「还有,你现在该叫我夫人了。」

柳依依说完,又环顾了一下自己的新房,自言自语的说:「这间房子,配红色真的很好看。」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