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雪晴14(2 / 2)
水惊穹站在我身边,阳光下,他依旧笑得逍遥。
「阿岳,我跟自己打了个赌,如果来这里的路上,我能让你爱上我,我就带着你走,再不去管什么龙坛。」
我望着他,「明知不可为的事情,何必硬要替自己找个更不可为的事情来做借口。」
「阿岳,到了这时候,你都不肯骗我一下。」
我轻笑着说,「阿岳从来不骗水惊穹。」
「唉,这样也好,命批里说,爱上我的人,都会为我而死。这样说来,阿岳就不会为我而死了。」水惊穹满足的笑,刺痛了我的心。
「阿岳,其实我也是自私的人,明知道你不爱我,可是这几天,我真的好开心。」他把头转向我,「阿岳,我给你自由好不好?」
第一次发现,原来水惊穹在阳光下,也可以笑得如此令人心神荡漾。
「阿岳,我给你自由好不好?」这个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却被我硬生生套上了重重枷锁的孩子,在阳光下问我。
我没有回答,阿岳从来不骗水惊穹,于是我沉默。
***
翔龙殿,寒舒站在高高的石阶上,含笑注视着我们。
水惊穹微笑着,终于抽出了他的武器。
不是我熟悉的夜岚刀,只是一双薄剑。四周已经点上了迷魂引,离药效发作还有一段时间,四周的侍卫潮水般向水惊穹拥了过来。
晴了几天的雪,终于又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噌——清亮的声音,剑光流转,水惊穹在雪中跳起了他的舞。
无拘无束,轻狂不羁的行云流水,水惊穹陶醉在自己的舞中,看得失了神的侍卫,一下子便被薄剑夺去了战斗力。
不,不光是剑,每一片雪花,碰上剑尖便已然成为了伤人的凶器!
这才是真正的行云流水!
我惊叹,水惊穹的武功,已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
那不是一个被层层枷锁压得喘不过气来,生活在憎恨与绝望中的人所能达到的境界。
我忽然明白了很多事,直到那一刻,我才算真正懂了水惊穹。
如果我只是司岳,我会不会在此时爱上他?爱上他,可不可以抚平他所有的伤?爱上他……
不用再想下去,因为我已经举起了手中的箫。
萧声悠扬,这首水惊穹写给我的曲子,完全不按格律,只有水惊穹写得出如此大胆张狂的曲子,也只有我吹得出如此愤世嫉俗的乐章。
水惊穹一听到乐曲,脸上的笑容更加沉醉而缥缈,舞步不由得跟上了我的节奏。
那一边,寒舒已经握住了他的长刀。
这首曲子,我不知曾在寒舒面前吹过多少次,为的就是这一刻——
一个高音攀起,水惊穹仿若展翅的飞鸟,高高飞了起来,漫天都是银白的雪花,水惊穹银白的长发在风中飞扬,苍白的脸上带着近乎透明的笑,一切都是白色的,水惊穹仰起头,融化在一片雪白中。那一刻,我看得失了神。
等我回过神来,一切都已结束。水惊穹倒在雪中,长长的刀痕,从他的右边肩膀一直延伸到左腰,他的血,染红了整个银白的世界。
一个男子抱拳跪在他身后,「秦仪为救主上,一时心切。水帝对属下有知遇之恩,今日之事,虽于理,于情难容。」说着,左手大刀一绞,一条血淋林的右臂抛到雪中。
「秦仪,谢水帝。」男人对着水惊穹,头重重的磕了下去。
寒舒站在石阶上,手中的长刀落了地。锵的一声,我知道,这个男人,倒下的,不仅仅是他的刀。
救主心切?只差一点点,寒舒本可以生擒水惊穹。
秦仪,竟然是秦仪。你十二年前,就插下了这颗子吗?没想到最后一次,我还是败给你了啊!
——阿岳,我跟自己打了个赌……
惊穹,刚刚司岳,停下来了,你有没有听到?
惊穹,刚刚司岳,爱上你了。
你赢了。
***
第二天,失踪十二年的水帝在翔龙殿遇刺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龙坛。一时间流言四起,大都是关于水帝失踪的十二年,其实是被寒舒囚禁之类。水帝在龙坛的威望本来就颇高,寒舒与赤帝旧部久战不下,如此一来寒舒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
一夜之间便让消息传遍整个龙坛,青帝果然厉害!
三个月后,寒舒被水惊穹的养子所取代。
我是在离龙坛千里之外的地方听到这个消息的,不用想也知道,那究竟是谁的孩子。
没有听到寒舒的死讯,不过对于那个人来说,生与死,都不重要了吧?
为了权势耗尽一生的人,直至失去了,才终于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我走前,那个站在最高位上的穷光蛋,再没有了以往的雄心,龙坛内的事,他不再关心,只是在那个溢满月光的房子里,一坛坛的喝着酒。
阿岳,我给你自由好不好?
那个向往着自由讨厌束缚却连死亡都成了一种政治手段的孩子,曾在阳光下问我。
真是,我都没有回答你啊。
你十二年没睡过,我不知可以熬多少年呢?
知道无光秘密的人,大都不在了。没有人会去关心一个失了势的人一个小小的男宠。我落得清闲,没钱就去赌场,一个地方走遍了就跳上马车去下一个地方。然后,我突然很想到鄄去看看。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我一生的华梦,去看看,我最后一个梦,就会醒。
***
又是一个桃花盛开的春天,我跳上了一辆马车。
「到了。」车夫撩起帐子对我说,我开始犹豫是不是该叫他再扬上一鞭。终于,我说,「去桃花林吧。」
下了马车,我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湖泊。
鄄以前的确是有桃花林的,不过在一个大风大雨的晚上之后,整片桃林一夜之间被天火烧尽,接下来连续几个月的暴雨,原来的桃花林,成了一个大大的湖泊。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沧海桑田,事是人非。
我捂住嘴,笑了起来。
湖的旁边,层层迭迭,雪白的,粉红的,鲜红的……
「刚好是开花的季节,你来的真巧。」
「什么人种的?」我几乎笑得说不出话。
「嘿,那个男人,十几年前跑到这里,不知为什么对着湖大哭了几天,就失踪了。过了一段时间,他忽然又跑回来,开始在那里种桃花,开始他总是笨手笨脚的,总是种不活,大家劝他,他也不听,直到大家都看不下去了,跑过来跟他研究桃花怎么种,没想到真给他种出这么大片来……」
我已经听不下去了,我看到了那个即使十几年不见,依旧熟悉的背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向桃林里走去。
那个曾经错过了我三次的人——
我拔腿就向他跑去。
花瓣纷飞,一如当年听雨楼。
像是预感到什么,他怔怔的站住了。我一下子扑到他身上从背后抱住了他,感受到他剎那间浑身的颤抖。
似乎是小心翼翼的,他握住我的手,用他那双生满老茧却如此温暖的手,他轻颤着,背对着我将我的手举到唇边,轻轻的吻。
「你来了?」
「我来了。笨蛋!我又不是叫你来种树……」
——沧海桑田?什么意思?
我怎么忘了,这个男人,从来就搞不懂我想要他做什么。
我好想大笑,却终于趴在他背上,积郁了十五年的泪水,夺眶而出。
雪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