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4(1 / 2)

记忆里,师傅始终是个清淡的人,无名利之心,少争强之意,不论身处何种境地,总能坦然的笑对一切,曾经有人说,他是「游离于凡尘之间,超脱于红尘之外」的。

超脱于红尘之外吗?可是我却看过,那个平时无欲无念清冷如月的男子,一个人在房中时疯狂的画着画的情景。

有时画的是一个模糊的背影,有时画的是一支萧。

他会痛苦的咬着唇,或是艰难的微微张着嘴,不发出一点声音,只是不停的画不停的画。

那时我就知道,清冷淡漠如师傅,其实也不过是这红尘中的人,是被这红尘中的层层情网所捕获所束缚的一只蝶。我始终不知他痴痴恋着的那个人是谁,因为他甚至不敢叫出他的名字,不敢画出他的样貌。我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个人给他下了红尘醉。

红尘醉,迷魂引。

风起时,他会敞开了门窗,看着风卷起满屋的画纸,醉倒在屋中,浓稠的化不开的思念,凝成了人形,也不过是纸上一个个模糊的背影,一支支孤独的萧,一点点斑驳的泪渍。满纸的思念,满纸的无奈,满纸的凄苦。

只因恋着那个人,他心甘情愿的,醉了红尘,失了魂。他心甘情愿的承受着所有的痛苦,只为那一点点美好的回忆,或许还有许许多多明知无法实现的幻想。

情之一字,是我所不能理解的,如果可以,今生我都不愿理解。

那天晚上,看着天上那轮冷月,忽然就想起了很多东西,想到那头被驯服的狼,想到那个疯狂的画着画的人。

不该心软的,反复的对着自己说,却见邢傲正弯腰想捡衣服。仍旧是咬着嘴唇,隐隐还可以听到他低低的抽泣声,暴露在空气中赤裸的身体微微打着颤,他的动作很僵硬,也许还带着羞涩,见我开了门,他一惊,急着伸出手,因为颤抖,竟没能拾得起来,于是他更着急的弯下身去,胡乱的抓起衣服,直起身子又意识到什么似的,死命咬着唇倔强的却又是一脸不知所措的望着我靠近,眼里一片水雾迷蒙。

那一刻,想好的说词早已拋到了海角天涯,我忽然很想好好的揍他一顿。伸出手,却没落在他脸上,只是抢过他的衣服粗鲁的裹在他身上。

「静颜……」

我本想骂他一顿「不知廉耻」,结果却成了一边给他理着衣服一边恨恨的说,「自己的身体自己爱惜点!」

「是。」他小声的回答,抿抿嘴,又小心翼翼的开口,「静颜还是心疼我的。」

并不是询问的语气,我也觉得此刻再多的反驳也是无意,于是不再理他,径自走到床边背对着他睡了下。「我困了,龙帝请回吧。」也许是自己也被自己的心软恼了,赌着气不愿再叫他师弟。出了口又后悔了,邢傲何等聪慧的人,怎会听不出我话里赌气的意味,这一点点外泄的情绪必是又被他抓住了。

邢傲沉默了一会,起了脚,竟又向我床边走来。

「静……师兄……」见我有了动静,他连忙变口,一出口就是我的死穴,这个狡猾的孩子!

想着那晚已有了太多的意外,结果我那一晚还真疯了个彻底,竟让这个不久之前还想强暴我的人上了床。

「老老实实躺着,别给我乱动!」唉──这孩子,小时候怕寂寞没少溜到我床上过,那时是宠着他的,什么都由着他,什么时候开始竟要如此防范了?

苦笑,邢傲身材虽算不得魁梧,自幼习的却是这天下最霸道的枪法──诀,以他的力道,如果他真要做什么,我还真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嗯。」他一边答应一边伸手搂住我的腰,见我瞪他连忙闭了眼睛,手还是搂得紧紧的。

罢了罢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闭上眼睛,没多久,听到邢傲在我耳边喃喃的念:

「静颜,我是真的想对你好,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怎么做都是错的,你们都没教过我,你们从来没教过我……」

「静颜,别离开我。我那时──我不是讨厌你,我只是害怕,义父总是对我笑,可他心里是讨厌我的。你跟我不一样,你是孤儿,师傅是真的喜欢你,才收你为徒。我们三个人住在一起,可是你们什么都不对我说,你和义父相依为命,对你们来说,我是多余的……我一直想努力超越你,我想引起你们的注意,可是不管我怎么做,你们都不在意我,你们心里根本就没有我的地方……那次,前一天还在一起喝酒,第二天早上一醒来你就不见了,问义父他也不说,你……你要走,都不告诉我一声……义父也是,什么预兆都没有,就那么出了门,就再也不回来了……你们,你们连声再见都吝于与我说,我、我不知道,对你们来说,我到底算个什么?」说到后来,他的声音里满满的,净是委屈无奈,「静颜,我一个人,好难受……别再离开我了,别再离开我了……」

恍恍惚惚的,就在他的喃喃声中入了梦,到了最后,我都不知是梦还是真实──我听见他在我耳边反复的说:「对不起,静颜,对不起……」

究竟对不起什么,他却没有说。

醒来时没有见着他,这孩子,前一天晚上还说要我别走,第二天一早却是他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没了踪影。

不愧是龙帝,在我面前那般的痴情,那般的疯狂,可龙帝的具体事务,却从未涉及半分!

即使是在他感情最脆弱的时候,也依旧有一半的灵魂,是属于那个冷静理智的龙帝的!

其实我是知道他的去向的──碎梦楼无故封了他们的水道,他亲自带着龙帝的部众去向碎梦楼挑战了。

轻轻笑了笑,以蠡仲的意思,本是不愿直接对上碎梦楼,可惜他们没能截得住碎梦楼北方的那单大生意,也就没了拿来和谈的筹码。

碎梦楼的那单生意,自然是地狱司暗中保了去,蠡仲想一石二鸟,可惜地狱司先了一步下手,乐得作壁上观,看两虎相争。

消息自然是我传出的,我知道这一役对上,对邢傲来说是多大的挑战,可我仍然不得不这么做。因为我是秦广王,地狱司十阎罗之一的秦广王。

邢傲没有跟我打招呼,想必他是知道的,知道是我传出了消息,知道我了解他的去向。他明明知道,却不提只字词组,他一边努力的想要维持我们之间的平衡,一边却不得不给我的脚带上重重的镣。

这个自欺欺人的孩子。

想邢傲必是早已做好安排,他走后也没有人为难我,日子也就一天一天这么混下来。直到某天,夜深之时,我的房里突然多出了几个覆面黑衣人。

为首的一个向我握拳行礼:「阁下便是地狱司秦广王么?我等奉楼主之命带阁下脱困。」

楼主?指的是碎梦楼么?

终于来了,还真是让我久等了。

我微微一笑,「楼主?你们是碎梦楼的人?」

「阁下心知便好,请阁下随我们来。」

我只是把玩着手上的金属环,没有动,「我凭什么相信你们?其一,我凭什么相信你们是碎梦楼的人?其二,即使你们是碎梦楼的人,我们地狱司与碎梦楼素无往来,我凭什么相信你们要救我?」

「我们不需要证明,阁下也并无选择。」

不错,够沉稳,不卑不亢,那个人果然会挑人才!心中暗赞,我依旧没有动,「我可以选择跟你们走,或者留在这里──跟你们走是生死未卜,留下来却无此顾虑。」

一阵低低的笑声传来,「不错,以那邢傲对阁下的『厚爱』,阁下要留下来也不无道理,」他特意把「厚爱」咬得特别重,「在下赌的只是地狱司秦广王的这个名号。」

说完,竟转身就走,似乎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呵呵,真不错,先出言暗讽,再明言相赞,一抑一扬,最后这一转身的坚决更如画龙点睛之笔,若是碰上血气方刚的,或是心高气傲的,必是再无选择的余地。 转转手上的环,我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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