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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喊她阿姐。
他又怎么会喊她阿姐呢?
还有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她已经梦见这个人好多次了。但是在梦里,她永远看不清他的脸。
顾环毓现在的记忆是有突然性的,看到一个熟悉的东西或者经历一个熟悉的事件,她的脑子会灵光一现,想起一些东西出来。
比如在寺庙接触猫的时候,她会想起曾经自己的猫和顾芷兰,在看到药铺时,她又想起来了阿娘。
这些记忆都是有实质的,是可以抓住的东西。但是这个男人没有,他只存在在她的梦里。
顾环毓确信没有见过这个男人。
那么他——究竟是谁呢?
顾环毓做了一夜的离奇怪梦,一整天都在陷入自我怀疑中,陆双却是一大早一路下山,又坐到了那间茶棚。
“嘿,听说了吗?”另一桌上坐着几个大汉,有人兴冲冲道,“京城那边丢了一个小姐,最近到处在找人呢。”
“说是本来找到了人,差点就见到了,却没想到临到关头人竟然又跑了,连带着认领的人也找不到了。”
有人不解问道,“既然这么想找到人,为何不早早贴告示?岂不是事半功倍?”
“他敢?”那人轻蔑地笑笑,老神在在道,“那可是京城里的小姐!若是到处张罗告示寻人,就算最后找到了人,也是一桩丑事,谁知道她在这段日子里遭了什么?传出去的话非但没有人再要她,怕是她们整个家族的脸面都要丢尽。”
“怎么说也是一条命啊,难不成这命比不得脸面重要?”有人忍不住唏嘘,“一个高门大户的小姐,想不到竟活的这么憋屈。”
“呵呵,这些名义上的千金小姐,外面看着是风光的很,若是一旦出了什么事,那可就不由得她们了……如今他们只敢偷偷摸摸寻人,要是找到了还好说,要是找不到的话,也绝不敢声张……那就当是死了。嘿嘿,说不准都开始买孝衣纸钱了,怕是连丧事都要准备办了。”
另一桌上另坐了几人,与陆双挨得更近,他们同样听到了大汉们的话,不动声色地聚在一起,互相对了一个眼色,悄悄道,“可惜,只差一步,坏了公子的好事。”
几人说的隐晦,没料到陆双耳力非凡,他神色一凝,朝几人看了过来。
他戴着蓑笠,微垂大半张脸,教人看不清楚一张面孔。几人没注意到他,不觉有异,继续小声道,“我说怎么公子突然来这边剿匪,还让我们假扮成顾家的家丁,原来是为了这桩事,只可惜,临到头让人跑了。”
“不怕。跑不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确定了人就在这里,迟早会找出来。”有人冷笑,“这次本来打算赶在顾家之前寻到人,有了正主在手,不怕他们顾家不肯嫁女,便是再想推诿也只能认了。若是顾家丧事办的再快些,世上再无此人,那顾家女便是正好落在了公子手里,横竖都由公子拿捏了。”
“到时候咱们公子再略施一些手段,生米煮成熟饭,那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们顾家只能乖乖捏了鼻子认了这门亲事。”
有人憋了很久,不解问道,“咱们公子这样的身份,怎么就看上顾家那种小门小户的女儿了?虽说顾家好歹是个侍郎,但是若要比起我们公子,还是……大不匹配。”
“没办法,公子喜欢。我们做下属的,只能尽力达成公子所愿,讨得公子欢心。”
陆双盯着几人,不知道他们接下去又说了些什么,但是他已经不想听下去了。
他面沉如水。
“等等。”有人终于察觉到了异常,“闭嘴,好像有人看过来了。”
几人噤声,等他们朝陆双那个方向看过去的时候,少年早已利索起身,迅速离开了茶棚,只剩下被碰倒的茶碗滴溜溜转在桌上,茶水氤氲淌了一桌子。
陆双离开茶棚,独自走了许久,一张脸上依旧是阴云密布。
一位颤颤巍巍的老者迎面向他走来,衣衫褴褛,疯疯癫癫,口中念念有词,手中拿着个破碗,“这位小兄弟,行行好吧。”
陆双没说什么,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放到了他的碗里。
许是少年并不嫌弃的眼神和动作,老者连连道谢,不由得抬头看了陆双一眼,这一看不要紧,老者浑浊的眼睛一亮,竟然觉得少年浑身隐隐一股磅礴气相。倒是与前阵子遇到的那位白衣贵公子有些相似。
老者暗暗感叹,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最近接连碰到奇人,又细细观了陆双的面相,随即脸色一变,唉哟叫了一声,暗道不妙,“这位小兄弟,我见你印堂隐隐一团黑气,怕是要有血光之灾呀!”
陆双从不信这种鬼神之说,不以为意,转身便要走。
老者近日流离街巷受尽冷眼,难得觉得眼前的少年是个好人,眼见他要走,忙又追了上去,急急问道,“小兄弟最近半年里可是遇到了什么外面的人?”
陆双脚步一顿,下意识便想到了顾环毓。
老者见他如此,心中更是笃定,忙道,“小兄弟若是碰到过这样一个人,还请听老身一言,此人命犯孤星,与你正是对宫相冲,还请小兄弟切勿生出贪念,早早将她打发了走才是正理,如此才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切记切记。”
陆双听得玄乎,却笃定这是老者的疯言疯语,淡淡谢了一句便离去,老者不放心地追着他的背影又喊了好几遍,“切记!切记!”
陆双当然没有把老者的话放在心上。只是上山的一路上,莫名其妙地,脑子里时不时回想起老者刚才说的话。
不是想起了那些不经之谈,而是其中的一两个字。
……贪念。
他对谁有了贪念?
陆双神色怔怔,心中忽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记起曾经有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与老者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双儿,你虽万事心有成算,但是性子过于执拗,一旦陷入某种境地,很容易生出痴念,误入歧途,一念成魔。”
那人习惯板着一张冷硬的脸,严酷地训练他,又喜欢坐在有风的廊下,对着那颗桃花树,托着幽长的语调对他讲大道理,“不受情所困,不为心所驭,方为成事之道。从今往后你记住,对于任何的东西,都不要生出贪念,太执著于一件事,极有可能会伤了你自己。”
几句话犹在耳边,但说出话的那个人,却永远不在了。
陆双回到家的时候,聂氏正在庭院里和顾环毓一起做腊肉,满院子里飘出浓郁的肉香,他很远就闻到了。
下了一场雪之后,就快要到年了。聂氏今日看着天气好,收拾了好几个大腿肉出来,将它们煮洗干净,一层一层地抹好盐和香料,控干水分,挂在架子上晾晒。
顾环毓没见过这般新奇的活计,好奇地站在一边看,时不时帮忙端个水递个东西什么的,聂氏一边腌肉一边跟她聊天,时不时还会教她一句为什么要这么做,顾环毓倒也听得进去,看起来真有认真记在心里的样子,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看上去其乐融融。
柴扉传来响声,两人同时往陆双的方向看过去,看到是他回来了,聂氏随意笑道,“回来啦。”
陆双点了点头,眼神不自觉地飘向旁边的顾环毓。
后者明显在看到他的时候怔了怔,刚才还在与聂氏言笑晏晏的小脸瞬间多了几分不自在。
聂氏还在忙活,没有注意到女郎的变化,对着陆双又喊道,“双儿,你回来的正好,快把这些都挪到架子上去。”
陆双放了东西,走到聂氏身边,经过顾环毓时,顾环毓低下头去,默默往后挪了一步,盯着地上朝她逼近的高大身影,给他让出路来。
她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双,一看到他,她就想起那个放肆的梦来,简直就要羞的无地自容。
这么想着,顾环毓更加低下头去,小脸慢慢地热起来,不敢抬头看他,小声对聂氏道,“……婶婶,我先回屋了。”
自家儿子回来了,聂氏怎么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本能地就想自己走掉留他们两个人独处,但是心念一动,她突然又改了主意,于是对她道,“去吧去吧。吃饭的时候婶儿叫你啊。”
顾环毓点点头,转身慢慢走了。自始至终没有看陆双一眼。
聂氏一边揉搓着腿肉,一边余光里默tຊ默留意着顾环毓离开的背影,直到她关上门,再也看不见之后,她喜上眉梢,捅了捅旁边的陆双,“儿子、儿子、”
见陆双半天没反应,陆母忍不住抬头,便看见陆双还在盯着那扇关上的门看,神色若有所思。
这傻儿子!
聂氏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又捅了捅他,急不可耐地问道,“昨晚娘喝多了,后面你俩有没有发生啥,快给娘讲讲。”
陆双的神色莫名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后面发生了什么……
他缓缓攥紧拳头,抿了抿唇,云淡风轻道,“没什么。”
聂氏不禁有些失望,她今日这么问环环,环环也是这么回答的,看来昨晚两人之间确实无事发生。
不过失望过去的很快,聂氏很快又重新抖擞起精神来,对陆双神秘兮兮道,“我的儿……你说,环环这次愿意回来,以后就不会再回去了吧?”
她笑眯眯地做着打算,自顾自说道,“等过完了年,开了春,娘就和你爹去下山请个先生算算黄道吉日,早点把你和环环的婚事给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