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10(1 / 2)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薄荷的视力状况越来越差。眼前时常出现大面积的黑影,并伴随着头晕。一个月以后,她连系鞋带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要花好长时间才能完成了。

她迫不得已地停止了学校里的所有课程,每天有大半时间都待在自己的公寓里。她持续活在一种恐慌的状态下,每天晚上睡下去,都担心第二天早晨起来自己会瞎。而每一个清晨,当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看得见窗外光线的时候,她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她的恐慌和忧虑,温煦都看在眼里。他心里难受极了,却又没办法帮她。他只能尽量陪着她,照顾她的生活起居,每天抽时间和她聊天,希望她别总想着眼睛的事。

他学会了使用咖啡机,亦学会挑选合她口味的咖啡豆,是因为某一天她在给自己煮咖啡的时候,被不小心溅出的热水烫伤了手指。

后来又有一天,她在吃饭的时候把碗放在桌沿,饭碗掉在地上摔碎了。从那天起,他开始喂她吃饭。

与她住在同一屋檐下,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女朋友的眼睛,正在以缓慢却吓人的速度,一点一点地恶化。有时候,薄荷为了不要他担心,会故意表现得手脚麻利,好像眼睛没什么大碍,但每次他看着这样的她,心里只是更添一层酸楚。

他想好了,不管以后她会不会瞎,他都陪着她,他都要娶她。并不单纯因为责任,而是因为他爱她。即使她的眼睛看不见了,她仍然是那个可爱的、有趣的、甜美的向薄荷;与她谈恋爱的这段日子,是他人生中最快乐富足的时光,他——是不顾一切要将这段时光延续下去的。

这天晚上,在他要去超市打工以前,他们俩窝在沙发里一块儿吃晚饭。

温煦用筷子夹了一小块胡萝卜塞入薄荷嘴里;她咀嚼两下咽了下去,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呸,好难吃……”

“难吃也要吃。”他没好气地说。

“我又不是兔子,胡萝卜有股怪味道!”

“可是,胡萝卜对眼睛有好处呀。”他没辙地放柔了声音哄她,“就权当它是药,乖,再吃一口。”

她不再争辩了,乖乖地吞下整碗的胡萝卜。其实他们都知道,胡萝卜根本救不了她的眼睛,之所以这么做,只为了让对方安心一点儿。

他们都敏锐地察觉到,他们离那一天——薄荷的眼睛完全失明的那一天,是越来越近了。而在此之前的每一天,他们都要努力更加相爱,把信心和勇气送给对方。

吃完了晚饭,温煦洗了碗,出门去超市打工。离开之前,他问薄荷:“要开着灯睡觉吗?”

薄荷躺入床铺,笑着摇了摇头,“不要。我不怕黑呀,又不是小孩子。”

他听了,心里一酸。她真的……不怕黑吗?不怕黑的人,是因为知道黑夜终将结束、光明会再来临吧?然而她每一次闭上眼,都没有信心再睁开时——依旧能看见光明。

温煦离开以后,薄荷一个人躺在这不开灯的狭小卧室里,闭上了眼。她知道自己的选择余地不大,她不能选择永久的光明,所以她宁愿选择在睡觉时把灯熄掉。片刻的光明,要来无用。

如果她下一次睁眼时只看见一片黑蒙蒙,那么她至少可以短暂地欺骗自己,是房间里黑着灯,而不是她的眼睛瞎了。

她胡思乱想着,渐渐沉入梦乡。不知过了几个小时,她从一场失明的噩梦中醒来,睁开了眼,却发现视线中——填充了浓浓的黑色。

她吓坏了,双手用力扼紧自己的喉咙,不让自己尖叫出来。

她拼命地眨眼再眨眼,绝望地想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她还没醒吧?她仍旧在噩梦中吧?

终于,大约一分钟以后,她看见卧室门外的客厅里传来一束细小的光线。

还好……还没有瞎。她大大地喘了一口气,一摸额角,已是满头的汗珠了。于是,她披衣下床,脚步无声地走到客厅里。借着黯淡的台灯光线,她看见温煦坐在窗台前,像座雕像似的一动不动。

这么晚了,他还没睡?

薄荷拢拢身上睡衣,局促地轻咳了一声。

温煦听见她的声音,转过头来,看见了倚在门槛上的她,“薄荷,你怎么醒了?”

她用残败的视力努力地望向自己所爱的男人,“你是在替我担心吗?”

“有一点。”他诚实地苦笑了下,“我睡不着,干脆就坐着吹吹风。”他把窗子打开了。

“我没事的,你不要瞎担心啊。”她刻意地扬起一丝微笑,“你看,现在是黑夜,黑夜并不可怕。”

“是,并不可怕。”他缓缓地点头。

“你去睡吧。”

“嗯。”他温柔地望着她包裹在睡衣里的娇小身体,“你也去睡吧。”

薄荷回到自己的卧室,虚掩上了门。但她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床上,而是席地而坐,脊背倚着墙壁,屏息聆听客厅里的他的一举一动。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她对他了解透彻,她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半夜醒着。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她听到隔壁的他拿起电话拨号的声音。然后他对着电话压低了声音说:“妈,我求求你……”最后,她听见他竭力压抑着的、却仍是不免溢出口中的低声呜咽。

薄荷难过地闭上眼:是谁说过,将一份快乐与心爱的人分享,会得到两份快乐;将一份痛苦与心爱的人分担,彼此的痛苦会减半?那人是骗人的吧?现在,她的心底有多难受,他就相应地有多难受。恋人的心是相通的呵!

在那些困苦的日子里,温煦一直笑着,没妥协过,可是如今,他却为了她去哀求自己的母亲。

那一夜,薄荷彻夜未眠,躺在床上,想了好多好多。恋人间的痛苦,是否真的就该彼此分担呢?一人的厄运,是否就一定要扯上另一人相陪?爱究竟是陪伴,还是放弃?

在天逐渐亮起来的时分,她告诉自己:如果温煦对她的爱,表现在陪伴;那么,现在她所要做的——该是放弃。

“听说你要见我。”

三日后,在装修得高雅华丽的温家大宅里,向薄荷见到了温煦的母亲——昔日影视红星张以岚。

薄荷看不清楚这位长辈的脸,可是凭着童年时看电视的记忆,她相信张以岚是很美的。温煦正是继承了母亲的优秀基因,才出落得白净俊美吧?

虽然此刻,她感觉到自己被张以岚锐利的目光放肆地上下打量着,但她仍努力绽开友好的笑容,“是的,伯母,我想和您谈谈……我目前的状况。”

“你的状况如何我一点也不想关心,你也别叫我伯母。”张以岚毫不客气地道,“把儿子还给我。”

好直接的要求呵……薄荷苦笑,“我……今天来就是想说这个。”

“我知道,你就快瞎了是吧?”张以岚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不耐地叩着桌面,“既然知道自己有病,干吗还自私地拖住我儿子不放?要他陪你一起受罪,这就是你们年轻人口中高尚伟大的爱情?”她字字尖刻,不留情面。

薄荷并不想反驳她的观点,事实上,她觉得她说得对。要心爱的人陪自己一块儿受罪,是自私的表现。 她抿了抿唇,有些局促地开口:“伯母,如果我说——我想动手术,你愿意资助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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