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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里看花好梦长,日进黄金有万两。

柳闲有一富商旧友名叫杨徵舟,其名下万千产业之一,便是这醉梦长。所以他此番越狱后,正蹭着这层持续百年的关系,在这销金窟里头免费享乐。

谢玉折虽然不缺听戏的钱,但他跟着两人,柳闲不允许他坐,杨老板也不发话,小厮还把雅间里所有有个平面的东西都搬走了,说是“小将军您坐不了,杨老板说过如果柳公子不乐意就算陛下来了也没用”,他只好一脸黑地站着,还被二人视为空气。

“吴侬软语,你能听懂吗?”杨徵舟问柳闲。

柳闲正垂着眼皮,手边控着柄一指长的剑影,很浪费地在用它剥葡萄:“听不听得懂有什么所谓,好听就行。”

“也是。”

他揉了揉耳朵:“你是不知道,我在那山上,整天被一臭和尚开光,耳朵都快磨出血了,那才是要了人命。”

在只有水声和梵文的寺庙里,但凡有一条狗在他面前狂吠,也算是人间仙乐了,更何况是这种酥到骨子里的曲儿。

“那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柳公子,往后都可以潇洒度日,实现你做个风流纨绔的心愿了。”

“我百年前的愿望,你还记得。”柳闲轻笑一声,余光瞥见雅座外身披狐裘的其他富家子弟,再怪异地看一眼正在摇扇的杨家老板,问:“外头正下雪呢,你很热?”

“摇扇乃风雅之事。”杨徵舟适时扇了扇,用“你不懂”的眼神看着柳闲,问:“出来之后,你还有别的事想做吗?”

出来这个词……难不成柳闲真下过大狱?谢玉折脸色一变。

柳闲手上正好剥完一颗葡萄,精准地把它投进嘴里,说:“还能做什么,跟着你混吃等死呗。”

说罢他又朝身后之人翻了个白眼,道:“不过这还有个认错人的傻帽想杀我呢。”

杨徵舟看了一眼他被绸缎蒙上的眼睛,嘴唇抽动,无奈道:“看来我还得多勤恳几年,不然日后连你的衣服钱都付不起了。”

柳闲找到杨徵舟时,这人像是早知道他会越狱似的,已经给他备好了纹绣形制不同的十套衣服,梨花一般清丽的白,红色的只留了几只耳坠。柳闲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妥协穿上,白衣在他这妖孽身上,像个踏尽红尘的谪仙,有种欲盖弥彰的动人。

不过杨老板出手太大方了,这哪是什么白衣服,这就是把闪得晃眼的金子穿身上了啊!

“他给我买的那一身也很好看。”柳闲用大拇指指了指谢玉折,“我喜欢红色,你又不许我穿。”

杨徵舟不赞同地说:“为了不再做柳兰亭而舍弃一些喜好,完全值得。”

世人都知道上仙柳兰亭,此人常常红衣拂身,用无常遮面,无意间笑时便可斩破乾坤,年年岁岁于他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大多数人都以为他老人家正在不周山上无悲殿里俯瞰人间呢,殊不知柳闲在春山寺待了一百零七年,至今才出来。

他过去行事本就招摇,若还穿那一身红衣,指不定怎么惹眼。杨徵舟只能庆幸,还好柳闲从前总戴着面具,没几个人见过这张祸国殃民的脸。

杨徵舟道:“等你想死的那天再穿吧,我会冒死为你收尸的。”

“反正我也没想多活。”柳闲轻点着下颌,沉思道:“给我收尸的时候,记得先用大红干麻布口袋裹着我,再用小火把我熬成细灰,我比较喜欢这样。之后随便丢哪都行,先谢谢你了。”

他耸肩道:“但若你实在不愿意这样的话我也没辙,毕竟我都断气儿了。”

第007章 巢里斗

这还是谢玉折第一次见有年轻人这么随意又大方地给自己安排后事。可想到这人是柳闲,他又觉得好像也不奇怪了。

歌女一曲唱毕,翩然谢礼,台下人纷纷喝彩,柳闲放下手中饱满的紫葡萄,也跟着鼓了鼓掌,指着戏台对谢玉折道:“你瞧,竟然又有人看上我了。”

看着一美艳女子娉娉袅袅朝柳闲走来,谢玉折脸色一黑,冷声道:“你四处沾花惹草,与我何干?”

“无关,”柳闲诚实地摇头:“我只是想说给你听。接下来,你可要看好了。”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堂上突然尖叫声四起!

只见歌女迅速褪下了一层人皮,婉约水袖被黏腻的黑血快速浸湿,美娇娘的皮与肉蒸进空气燃为黑烟,其中白骨露出,散出森森阴冷气!

与他们一同观戏的人作鸟兽慌乱四散,柳闲慢捻着指节,懒倚在雕花窗旁,盯着地上那张脱落的人皮看。

那歌女原是个鬼骷髅,靠吸人生魂活命的东西,还专爱挑软柿子捏。

而这位玩意不知是眼光出了问题,还是脑子出了问题,居然挥着利爪,“嗬嗬”地朝柳闲疾步爬来,半点没管旁人——

着实好眼光。

谢玉折的佩剑已拔出一半,却被杨徵舟止住了,他挣脱不开,急声道:“它要伤他!”

杨徵舟说:“他要是真那么容易受伤,你又怎么会跟到这里来;你要是真那么想要他死,又何必出手相助。”

可是这一路也没看到柳闲出手,他只是一直在耍无赖啊……

剑仍未入鞘,谢玉折却被强硬按住,杨老板看着温柔实则有无穷的力气,他不容回绝地说:“别动。”

谢玉折只好收了手,问:“杨老板,柳闲真的不是和雍国国师吗?为什么不让他穿红衣?”

“他真是被……限制了挺多年,应该没空去当国师吧。他身体本就残缺,红色又招邪气,撞鬼了不就更容易死了吗。”

杨徵舟仍儒雅笑着,像春日拂过山泉的风,他十分真诚,不像是在忽悠人,看着比柳闲靠谱多了。

谢玉折无言,低头看向楼下的那一人一鬼,面无表情地问:“那这算撞鬼吗?”

鬼骷髅的姿势怪异但又异常迅速,迈步时骨架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开裂的嘴里流出阵阵黑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像馋美味时流出的涎液,落在地上时又瞬间蒸干!

柳闲跳下窗,走近鬼骷髅,他信手拿起一个茶杯盖在桌上碰碎,裂出个碎片来轻轻一挡,只一瞬,伸向他眼前绸带的那一只苍白利爪就化为了齑粉。

鬼骷髅是感受不到痛楚的,但它仍愣了一下。如此脆弱香甜的一个魂,身上没有半分灵力,拿一个破瓷杯,竟然敢反抗他,竟然能反抗他?

他怒极发狂,牙齿紧咬发出“咯咯”的声音。黑气云卷环绕,那团齑粉刹那间便重新凝成手臂,可惜还没等到它行动,柳闲已经信步移到了三尺之外。

他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好似圣山上最圣洁也最傲慢的那一支花。

而后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着那扇雕花窗,笑眯眯地对上了谢玉折的视线。

谢玉折看他对着他做了个口型,似乎在说“我厉害吧”。他不想和这个连眼睛都看不见的人对视,只好面无表情地把目光移向别处。

只是几个身法而已,许多普通修士都能做到,算不上厉害。

而后他愕然地意识到,自己和国师相识多年,竟然不知道他究竟是修士,还是凡人。

就在谢玉折别过眼的那一刻,原先还被柳闲夹于二指之间的陶瓷片破空而出!

那瓷片被剑风割成极锋利的十二片,朝那骷髅骨的众命门精准一刺,直直地打散了它的骨架!

柳闲掐诀施法,一道有灵银索聚成,迅速缠住了鬼骷髅,将它收进了芥子袋里。

只见电光石火,风波已歇。

杨徵舟目不转睛地盯着柳闲,想找到属于这一百零七年、他只字不提的蛛丝马迹。

可他什么都没找到。

不过他们相识日久,目睹上仙出剑的次数屈指可数。柳闲从不佩剑,世间多数人都不值得不周出鞘,他常常只是操控几柄剑意凝成的小剑。

见不周即见无常,一剑乍破寒霜,比那万金难求,除掉一个小小的鬼骷髅罢了,他费不了他半分力气。

柳闲不知道这二人的心思,给从一开始就忧心忡忡的杨徵舟露一手后,他心满意足地踱步回来喝了口茶,把一根绳子放在桌上道:“杨老板的缚灵锁就是好用,就算是凡人遇上了这妖邪,也能毫不费力地收了它。”

杨徵舟无语。还好,这人还是老样子,能用法器,就绝不自己出手。

原来只是个厉害的法器。谢玉折盯了眼他腰挂的芥子袋,皱眉问:“你为什么要把那种妖邪收起来?”

柳闲耸耸肩:“卖钱。”

家财万贯的杨富商在侧,谢玉折问:“你缺钱?”

“你们一个是前程似锦的小将军,另一个是富可敌国的大老板,我只是一个刚刚越狱的囚犯,你们怎么会懂我的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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