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老兵(下)(2 / 2)

毕竟在众目睽睽下被那么粗的藤条足足被抽了半个小时,很多亲眼目睹“道上”朋友都事后都竖着大拇指,夸司徒启的硬气。这些瞎混的初中孩子,没有哪个没被爹妈教育过,感同身受让他们更加佩服司徒启。

在司徒启的成长过程中,并不是没有出现过被冤枉的情形,司再荣如果,发现冤枉了司徒启,自己不应该打儿子,司再荣也会梗着脖子说:“爹对不起你,这顿打抵下次了。”

每当出现这种情况,司徒启总能在自己房间的书桌上看到自己喜欢吃的桃酥。

当当司徒启再次犯错时,一边躲一边说着:“上次你打错了,这次该抵了!”的时候,司再荣就像没听到一样,该挨的那顿打一顿没少过。

在司徒启的回忆中,初中的那顿藤条,似乎是他对于养父揍自己的最后记忆。

……

靠修车养活司徒启的司再荣其实有钱,大秦帝国对退伍、伤残的军人待遇很好。司再荣有张银行卡,里面存折他的退伍费和伤残抚恤金,有一部分钱是按月打到卡里。

对于在十多年前的大秦内乱中坚定的站在皇帝陛下麾下的士兵,大秦官府是毫不吝啬的尽最大可能提高相关待遇。司再荣就是这种情况,否则在皇帝陛下如太阳般耀眼的大秦,地方官员不会对一个曾经的叛军这么关心。

即使是倒皇派猖狂的那几年,司再荣该收到的钱一分都没少过。

像一块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司再荣从未花过银行卡里面的一分钱,修车赚的钱转眼就变成了烧酒,香烟。

但每当到了抚恤金打到卡上的日子,司再荣都会起个大早,在晨光中将自己的旧军装熨得有棱有角,然后表情肃穆得走进银行的大厅。

他会仔细查看钱到没到账,拿着记录相关政策的本子,一笔钱一笔钱的对。

用司再荣的话来说,这钱是皇帝老子给他的卖命钱,他可以不花,但是皇帝老子不能不给。

……

司再荣唯一一次花里面的钱是司徒启上高中的时候,那时司徒启得了一场急病,需要一笔不算多,但老人就是拿不出来的一笔钱。

司再荣从不攒钱,一直都是有多少钱花多少钱,作为功勋老兵的他在大秦帝国看病并不需要花钱。

司再荣没少听说有和他一样的老兵,子女为了可以继续花老人的退休金,让老人住在医院,每天花着帝国报销的昂贵的药品吊着命。

在去给司徒启挂号的时候,司再荣拿着自己镶着金边的黑本子,佝偻着身子,在医院退伍军人优待窗口上说躺在病床上的是自己的儿子,能不能免医疗费。

但医院的员工在系统里查到的信息显示名为司继勇的人是司再荣的侄子,并不是直系亲属,在大秦相关规定中并不能进行报销。

“侄子、侄子”司再荣听着医院员工的话,仿佛被抽了骨头一样,连连后退,然后瘫坐在医院的椅子上,表情恍惚仿佛做了一场大梦刚刚醒来。

自从司徒启上了高中,司再荣头上就开始长白头发了,脸上逐渐爬满了细密的皱纹。

是啊,活了大半辈子的自己,只是个老光棍。那个现在躺在床上的人,让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人,并不是自己的儿子。

可是能怎么办,他司再荣后半辈子都是在为这个养子活的。

司再荣的臭脾气断然不会去问别人借钱,他就这样在医院枯坐了一夜,可能在愁去哪儿筹钱,也可能在回忆自己的前半生。

最后,司再荣还是走进了银行。当银行里的员工看到对方时还挺奇怪,因为这天并不是钱款到账的日子。

……

在照顾司徒启出院后的那段时间,一直懒散的司再荣修车格外卖力,天黑后还会找工地的装修队干兼职,连夜刷大白。在攒够钱后的第一时间将那张卡里的钱连本带息存了进去。

司徒启清楚的记得,在将钱还回去的那天,一直佝偻着背的司再荣再一次挺起了铁杆一样的腰,但是精神状态又回归了曾经的浑浑噩噩。

……

在司徒启的记忆里,对养父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在破单元楼里,养父坐在四四方方的餐桌上,一口酒,一口肉。养父不抽烟,但是在喝酒的时候,总是点起几支烟,向外放在桌子上,这让家里的那张桌子的边角总是被熏得焦黄。

每当司徒启放学回家,养父会醉醺醺的给他下面,然后将吃剩的肉和菜一股脑倒在面锅里,司徒启后来在南明开的面馆就是源于小时候的味道,面馆里买的都是可以搭配各种菜码的拌面。

就这样,司徒启一天天长成了大人模样,学习谈不上多好,但总归人没学坏。

司徒启读书读到高中毕业,思想简单的他看着自己不争气的成绩,又不想继承老人的修车摊,于是偷偷跑去当兵了。

当司再荣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带上大红花准备启程了。

看着面前的养父,司徒启已经做好挨打的准备了,可养父这一次并没有动手,他抚摸着司徒启还没上衔的皇家陆军作战服,开口说道:“老子养你养了了十几年,但都没教你什么做人的道理。唯一欣慰的是没把你赶到邪路上,老子已经很了不起了。进了部队也好,就让皇帝陛下替我教育你吧。”

……

这一分别就是两年多,当司徒启成功熬过义务兵的两年,成为军士后,终于有机会趁着探亲假回乡看养父。

养父在他这次回来后,就将修车摊关了,在司徒启归队后,心安理得的住进了出云郡琴川市的皇家退役军人养老院。

老人理直气壮地说:“老子年轻时把一条腿献给皇帝陛下,现在又把养了十几年的儿子献给皇帝陛下,皇帝养我也是应该的。”

按照规定,老人早就可以住进去了,可他还是坚持等到儿子回来,在穿着皇家陆军军装的儿子的陪同下,一瘸一拐但又神气十足的搬了进去。

之后的十年服役岁月里,司徒启一直在部队认真服役,按照大秦皇家陆军的规定,每年有四十天的休假,最多分两次休,每次二十天。

在其他战友休假时在大秦的天南海北旅游时,司徒启都只是将养父从养老院中接回家自己照顾,休假结束后再将养父送回养老院。

司徒启会挑过年和养父生日两个时间休假。

司徒启一直想知道养父为什么不去动那笔钱,在一次休假回家时,向养父还开玩笑的问是不是给他攒的老婆本。

养父说不是,等他死了那笔钱司徒启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但他还活着,想花那笔钱……

就等他死了。

……

日子一天天过,又到了年限兵考核的日子,司徒启还想转四期,一直在认真准备,然后一通电话通知他:养父病危了。

请假回家的司徒启在床头陪老人度过了最后的时光,老人给他讲了很多故事。

讲了老人在帝国内战的那几年的故事,讲了他的战友,讲了他在战争中被炮火殃及的爱人,讲了替他挡子弹的班长和他一直没放下对皇室的怨怼。

这些从未向司徒启提起过的故事,在老人生命最后的时光了讲了一遍又一遍,司徒启听了一遍又一遍,每次都听的格外认真,并时不时提几个问题,让老人回忆的目光更加深邃。

老人不懂什么国家大事,他只知道原本在军营混日子的他听说:皇帝,也就是上一任老皇帝突然说这个国家不需要皇帝,我们要学西方建立一个文明的国度。

然后,这个国家就开始了内战。

昔日在比武或演习时争上游、抢名次的战友们,突然就成了真刀真枪拼杀的敌人。

老人不懂,明明都是大秦人,为什么要端起枪互相瞄准、扣动扳机。这场内战让他失去很多,失去了爱人,失去了战友,丢了一条腿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

不知道打了多少场战争,然后新皇登基,皇帝陛下又回来了。

在部队长官高兴的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欢呼。

可能是在为了和平欢呼,可能是在为了皇帝陛下欢呼,也可能为了自己的前程欢呼,他所在的部队一直跟随着新皇,在可以遇见的未来,他们都会平步青云、前程远大。

在欢呼声中,只有司再荣很迷茫:皇帝去了又来,那中间死掉的人怎么算?

司再荣不花自己的那份钱是觉得那些钱里流着自己亲人、爱人、战友的血,一旦花了那些钱自己就会心安理得的享受现在的一切,自己就会像其他人一样选择忘记。

以前的战友忘了,亲人死的死,逃难的逃难,连电视上也越来越少提及那些年事情,有的是对皇帝陛下的歌功颂德。

如果连他都忘了,那些人就真的死了。

……

老人在弥留之际握着司徒启的手说,是司徒启给他续了将近二十年的命。

老人说,在第一次从司徒启生父怀里将他抱过来的时候,他用粗糙的手摸着司徒启光滑的小脸蛋,司徒启撅着嘴要哭的样子,让老人突然就有了活下去的动力了。

这是老人这辈子第一次对司徒启说谢谢。

也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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