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我就这么站着,话也不敢说。只能等着他先开口,但他一直都在看书,我认得这本书,是一部很著名的兵书。现在已经快天亮了,我一夜都没有睡,现在困得不得了,但我不敢睡,腰杆挺的笔直,低着头,静静的等着这位将军说话。

“你是余县的?”

上面的这位大人说话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吓了昏昏欲睡的我一大跳。我连忙回答道,“是的将军。”

上面的人微微点了点头,把书合上,笑着给我说了句,“好久不见,思行。”

一直低着头的我猛然抬头,我听出来了这个熟悉的声音,这是舅舅的声音。我难以置信,我不敢相信在这里能遇到舅舅,我颤颤巍巍的叫了声,“舅舅?”

舅舅点了点头,随后走了下来,他穿着一身长袍,并没有穿着战甲,还是和以前一样,看着十分儒雅,不过浑身多了一份杀气。舅舅伸出那双大手,捏了我捏我的肩膀,轻轻捶了捶我的胸口,“壮实了,长大了。”

此刻的我特别想哭,真的是他,我以为他早就死了,他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就去参军了,已经十多年了,从来就没有过他的消息,和他一起的人,包括我的爷爷,早就死了,就只有他一直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外祖父和我娘都以为他死了,还给他立了一个衣冠冢。

他拉我坐了下来,一直问我这几年过得怎么样?用不了多少日子就要打起来了,舅舅是这支骑兵的主将,他拿来了步卒的花名册,挑选为骑兵冲锋的人,随手一翻就看到了我,所以我看到我家也是余县,就马上派人去帮我找了过来。我问他为什么不往家里寄信,听了他的解释,我才知道了,他去参军之后,凭着在战场上的凶狠,很快就进入了护纛营,没有过多久又被将军看中,被将军带去了北方,镇守边关。离的太远了,家书根本就送不到家,在那里待了七八年,之后又去了草原,也就是朝廷后方平定了,决定对异国进行大规模的征讨,他才被调了回来,从草原上带回来了一只精锐骑兵,只要这一战打赢了,只要能将异国的威胁彻底清除,那么就能回家了。

第二天,我早早起来,虽然睡得很晚,但已经习惯在这个时辰醒来了,我看到了一批批高大的骏马奔驰而过,骑兵部队在训练,看得我心潮澎湃。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骑兵,这么精锐的骑兵,一匹匹战马嘶吼着,扬起漫天灰尘,骑兵手中的马槊不断挥动,若是这支精锐的骑兵在开阔的地势上从侧翼冲击步兵的话,就是重卒也不一定能防御住吧。

我一直全神贯注的盯着奔腾的战马,在这高山上的军帐外观看下方训练的骑兵,简直是一种享受。不久后就被我舅舅叫去了,已经是正午了,该吃饭了。

舅舅与我坐在一起,还有好几位骑兵的将军,桌子上的饭菜可谓是十分丰盛,都是肉食。舅舅给了我一壶酒,不用想,这肯定比我五年来喝过的酒都要好。舅舅给他们说了我的身份,“这是我侄儿,十七岁就从军了,一个人在军中摸爬滚打五年,现在已经是卒长了……”舅舅满脸骄傲的诉说着,很自豪,很神气,仿佛我就是他的骄傲一般。

那几位将军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不一样了,特别是听到舅舅说我是被征兵征来的,在军中举目无亲,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在他们的眼神中我看到一丝认可的神情。

傍晚的时候,舅舅给我牵来了一匹马,和我慢慢的走着,诉说的一些旧事。

舅舅现在已经是酒不离身了,记得以前,他那个酒葫芦里面其实很多时候都没有酒,就一个空酒葫芦。有的时候还往里面倒一些水,装作喝酒的样子。在小时候,去外祖父家时,外祖父喝酒的时候,舅舅就在旁边看着,口水都差点流了下来。虽然外祖父允许舅舅喝酒,但绝不允许他多喝,一天最多喝一碗酒,喝完就不能喝了。所以舅舅就喜欢去我家,在我家里就没这个规矩了,想怎么喝怎么喝,我娘也只是念叨几句,在走的时候,我爹都会心照不宣的把那个酒葫芦给舅舅打满酒,说是怕舅舅路上渴了。我娘在这个时候都会瞪上爹一眼,其实娘亲门清得很。

舅舅大概三五天就会来一趟,我爷爷就盼着我舅舅来,我舅舅可是有名的秀才,来的时候总会带一些书,甚至有一些奇怪的故事,我爷爷和爹爹都喜欢听这些东西。许多时候都是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就回来听舅舅讲一些神啊鬼的故事。舅舅许多时候都是在我家住上一个晚上,正午的时候来,教我读书认字,给我讲圣贤书的道理,晚上就摆龙门阵,然后第二天一早就回去了。

舅舅虽然是个读书人,看起来儒雅,和他说话更是风趣,但脱了外衣,那健壮的身体一般人都比不了,特别是舅舅穿着裤子,裸着上身的时候,给人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好像他的脸和他的身躯不匹配一般。我曾经问过舅舅为什么喜欢读书,既然读书,为什么还在家里打沙袋呀,打木桩,舞刀弄枪的。而舅舅给我说,“书里有自由,有我喜欢的东西,至于像个习武的人,就是为了在行自由,在追求的路上,许多时候不那么硌脚。”当时还不以为然,直到前两年我才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当时是一个落魄的书生被征到军里来了,因为是读书人,所以讨人喜欢。而且他人也不错,没有经常吹牛讲大话,反而十分实在,每天的训练都十分认真。当时和他聊的来,经常彻夜长谈。当时我问那个书生,“读书有什么用?”他的回答让人深刻,“就是不会有此问。”我自己都笑了,我又接着问他,“给人讲道理的时候,如果别人不听会怎么样?”他就给我说,“人这一辈子难免会遇到形形色色的许多人,给他讲道理,他又不听,还要给你两锤,自己看不惯,但又打不过对方。所以道理加上拳头,才能以理服人,以德服人。”总之就是,我给你讲道理,你最好要听,你要是不听,我除了懂一些道理之外,还会一些拳脚棍棒的东西,不服道理的人有很多,但我也有让你服的办法。

不过他很快就死了,毕竟在战场上,死人是很平常的事,不管是谁。

舅舅给我说,他可以让我回去,现在就可以回家,还可以拿一笔银子,至少这辈子节省点儿的话,养家糊口肯定不是问题。

但我给他说,我要等这场仗打完了才回去,就像他小时候给我说的一样,不管任何事,都要有始有终才行。我知道他也在等这场仗,我想我们一起回去。回去之后,讨个媳妇儿,安安宁宁的过这辈子。

他听到后,一巴掌拍在我肩膀上,打了我一个踉跄,差点从马上掉了下来,他就这么笑着,很高兴。

最后我问了他一个问题,因为在今天吃饭的时候,我听到了一句话,有个将军看着我对另一个将军很小声的说,“和小叶子一样,太像了。”我问他小叶子是谁?是不是我的表弟?他现在人在哪?

舅舅没有回答,听到我的话后,他不停的喝酒,他的酒很快就喝完了。看样子心情不太好,很快我就猜出了其中的原因,说到底还是我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把我的酒递给他,我的酒很差,和他喝的酒自然比不了,但他还是一口接着一口,在他眼里,酒好像没有区别一样。

就好像外祖父说过的一样,“什么狗屁陈年老酒,不都一个样?喝酒要是喝那个香味,有什么意思?”当时我就问外祖父,喝酒到底是为了什么?外祖父笑眯眯的给我说,“就是为了醉,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喝酒了。因为高兴的事没有人可以说,难受的事没有人诉,只要喝了酒,什么都没有了,人就不难受了。”直到所有的酒都喝完了,天也黑了,我们才回去。

晚上我在一个侍卫的口中得知,在舅舅南下的这几年里,一直都在找我。舅舅在北境的时候,四周都是敌军,每次寄出的家书,都会在古道上驿站或者是某个尸体中找到,在那段十余年的日子里,只有极少的家书才有机会能送出去。一封家书,可能要花数条人命才能寄出去,所以舅舅这种将领再也没寄出过家书。

每次来的援军都会变成守军,就和舅舅一样,最后是朝廷决心铲除北患,掉了大批军队北上,最后才击溃了敌军。进入了草原后就可以往家里寄封书信。就是在我被征来的那段时间里,舅舅就已经和家里人联系上了,在得知我已经到了军中,已经在打仗的时候,询问了许多人,不断打听我的下落。有一个和我同名同姓的人,直接和我一个地方,都是余县的,死在了战场,舅舅以为是我,所以在这最后的几年便没有找过我了。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了一件让人悲痛万分的消息,舅舅在北境驻防的时候,就已经成亲了,不久之后还有了个孩子,如果现在活着的话,都快十岁了,在一次敌军夜袭的晚上,也就是那几位将军口中的小叶子,永远留在了那片土地。

别人口中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可能就是一个人的一生,显得那么平静平常,好像不是什么大事一般。一个人的生死,在这个时代,与微尘无异。

我舅舅走了出来,递了一壶酒给我,我看到舅舅的身影,想到他的一切,我不知道人这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想从他这里找到答案,不是什么升官发财,更不会是什么钱财美色,小时候舅舅就给我说过,人这辈子就是为了赶路,是一场没有目的地的旅途,就像是我们想去一个地方,哪怕最后不尽人意,但路上的那份期待,就是我们的所追逐的意义。

舅舅坐在了地上,喝了一口酒,问我是不是想家了?我点了点头,但他也只是拍了拍我的后背,并没有回答我。

我转头看着他,开口问道,“舅舅,我们活这一辈子,有什么意义?”

舅舅笑了笑,只是给我说,“你年纪还小,这种事情我最好不要去想,这种问题还不是这个年纪想出来的。”

但我今天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在这里的这几天,我听到了许多事,有出来当兵,家里妻子跟别人跑了的,有家人被活活饿死的,有的自己爹娘死了,自己还不知道,还盼着哪天回家孝敬的爹娘。可能家中就只剩几具白骨了,在外为国家征战的人,家里人死了,还没人收尸……我想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到底值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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