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下觥筹间(1 / 2)

把药送到巧姑家,巧姑千恩万谢,豪不犹豫地答应钰谨几日后一起去采买布料。从巧姑家的巷子里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好在今日是休沐日的夜市,皇城各处热闹的集市都摆起了夜摊,自皇城西北角起一条河穿城而过,在城中弯弯绕绕,被称作登加河。登加河在最热闹的长街马道街旁顺街市而过,最终流向东南。马道街沿河两侧有九曲十八街,各路商家聚集,其中以绣坊街,鬼市街最为有名。绣坊街顾名思义,长锦,永新,红缎里三家最大的绣坊主门面都在这条街上。鬼市街却是餐饮一条龙的地方,无论有无休沐宵禁,鬼市街一到夜晚就热闹起来,天南海北的商客,城中权贵富户,或是寻常百姓偶尔出来饱饱口福,鬼市街都能找到合适的馆子。钰谨来到绣坊街和鬼市街口的桥上,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快要满月。桥下有船家载着恋爱中的男女顺河而下,四处挂的灯笼映得船上的姑娘千娇百媚。钰谨喜欢这样的时刻,人间烟火,岁月如歌。桥头有卖枣糕,卖糖人的,也有杂耍,舞火的,好不热闹。钰谨来到枣糕摊前,卖枣糕的大叔热情招呼她,钰谨指指其中一块道:“来一两。”“好嘞!”大叔麻利地切下一块三角,用竹签扎了递给钰谨。

钰谨摸摸钱袋,突然神色不好,这才想起来,从红姑家走时,她把身上的几块碎银子都接济了红姑,现在自己身上只有楚慕云给的尚未兑换的银票。卖年糕的大叔看钰谨呆住,神情也是一愣,随即笑道:“姑娘若是忘带钱了,不妨事的,下回补上即可!”

“不必了,拿着。”一只手从旁伸过来,递了几块铜板过去,卖年糕的大叔赶紧笑纳。

钰谨转头,正迎上一张熟悉的脸,他笑意盈盈,星目在华灯的衬托下炯炯有神,看着钰谨的眼神中充满了喜悦。

“是你?”钰谨想起那晚自己救了这人,今日居然能再次遇上。

他毫不掩饰满脸的喜悦,把枣糕接过来递给钰谨,仍是笑意盈盈看着钰谨问:“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还能再遇见你,想着想着,就从仙品居走出来,想来桥头吹吹风,结果就让我遇见了你。”

钰谨笑了一下,心中突然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宿命感,春天的夜,热闹的晚市,一种朦胧的直觉告诉她,最后不要和这个人有过多交集。钰谨扬了扬手中的枣糕道:“谢了。”转身便要走。

他人快她一步赶上来站在钰谨面前伸手拦住钰谨,望着她道:“那日你救了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钰谨啃了一口枣糕,想了想道:“我救了你?我还以为你不需我做那些。”

那人爽朗地笑起来:“我当日只是心筋疲累,加上旧伤吐了一口淤血,静养片刻便可好转的,的确不需你做那些。诶,你别走!……你,你毕竟好心救了我,我该知道你的名字。”

钰谨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只是边走边啃枣糕,看那人在身边契而不舍地跟着,便道:“你叫我小钰就好了,你若是想谢我,我还饿着肚子,你再请我吃碗面吧!”

“好!”那人很是高兴,又道:“我叫萧九。”

萧九执意要让钰谨选鬼市街最豪华的馆子,钰谨摆摆手表示不用,她也不是清风亮节一心给萧九省钱,只是她不想在那些地方遇见曹家的人,或者京城任何一家官宦子弟。她自顾带着萧九过桥来到登加河东侧,穿过九曲街,来到一处行人稀少的路口,路口处有一家孤零零的面摊开张,寥寥几桌却几乎坐满了。钰谨来到面摊前,面摊铁架上架着一口大锅,沸水滚起的热气蒸腾,伴着招呼声,教钰谨感到阵阵暖意。

“王大婶,两碗面!”钰谨对摊主道。

“四小姐!你可好久没来了。”王大婶笑着过来招呼她。

钰谨摆摆手:“别再叫我四小姐了,你也知道,还是唤我名字吧。”

王大婶却毫不在意:“官家的事,和我们老百姓又有什么干系?钰姑娘愿意来,我就开心。”

钰谨引着萧九坐在最远的一张桌子,从巷尾盯着远远长街一隅的灯火和热闹看了半天,像是想起了什么。萧九问:“你想看杂耍?我们等下可以去。”

钰谨回过神,笑着摇摇头:“小时候,哥哥常带我偷偷溜出来沿着登加河热闹的市集游玩,到绣坊街,鬼市街天桥看戏,玩累了就来这里吃碗面,我已经很久没来了。”

萧九笑问:“看你的年纪,你哥哥应该是已经成了亲,要陪自己的娘子,不再带你出来游玩了?”

钰谨匆匆看了他一眼,嘴角扯了一下道:“如果他还活着,应该是已经有了娘子和儿女了。”

“抱歉。”萧九收了笑容,语含歉意。

钰谨岔开话题:“你不是本地人?”

萧九答:“不是。”

“哦。”钰谨点点头,对方看似不愿多聊,钰谨也不打算刨根问底。长街一隅时不时传来看杂耍的人群的惊呼,钰谨叹道:“如今边疆战事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可皇城还是一派歌舞升平繁华景象。”

萧九点头:“叵罗和奉年曾有过百年不战之约,若两国都能守约,百姓便不必受苦。”

“百年不战之约?”钰谨摇摇头,拿起桌上的暖壶,给萧九斟上一杯水,“听着就像是个笑话。”

萧九看她落落大方给自己奉茶,心中受用,柔声问:“何出此言?”

钰谨笑道:“叵罗马草肥,奉年物产丰,只有两国势均力敌之时,才会有守约的默契,若是任何一方自觉强势,便会生了傲气和贪婪之心,觊觎对方的物资,想要据为己有。而两个国家,不可能同心协力共进退,求发展,最终一定会由某一方挑头生事,撕破脸皮,而到头来遭殃最大的还是平民百姓。”

萧九对钰谨的话仿佛很感兴趣,挑眉道:“你这话未免太过武断了,难道在你眼里就没有希望各国和平共处,永不交战的皇帝?”

“有啊,但都是那些小国,弱国的皇帝,譬如西域的楼兰,精绝那些,他们最大的城池也许都没有奉年皇城的一半大小,过去这些年应该没少烧高香,祈求和奉年和平相处,永不交战。”

“你怎知叵罗的皇帝,不会怜悯天下苍生,主张休战?”萧九又问。

钰谨不屑地看了一眼萧九,道:“你可真天真。有一句话,叫做屁股决定脑袋,但凡做了皇帝那个位置,当了天下之主,都会被权力熏昏头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那时,才会把欺软怕硬发挥到淋漓尽致,大国帝王,一定不会满足于自己的领地,而会尽力向外扩张的,人命在帝王眼里,不过是蝼蚁,怎会管苍生死活。”

萧九面有不悦,盯着钰谨道:“负天下百姓的皇帝,不配做天下之主。我相信,会有皇帝以黎民百姓之生计为最要紧之事。”

钰谨突然眯了眯眼睛问:“我们还是不要聊政治了,你是奉年人还是叵罗人?我觉着你身份可疑,你我萍水相逢,这个话题可是有点危险。”

萧九若有所思地浅笑,盯着杯中水道:“我从北疆边界而来,目睹过两国交战,百姓流离,倒是很希望天下不分什么叵罗,奉年,西境,四海联通,人物皆得以往来,安居乐业,不再受颠沛之苦。”

钰谨莞尔,想到那句,人人都爱在酒桌上指点江山,谁还没在吃饭的时候骂过政府了?也有所思地看了看萧九,他面容刚毅,神色悲喜不辨,言语间倒是有着几分诚挚,于是接话道:“我倒是觉得,四海联通,也许几百年后就可以实现,但天下统一,却没有那么容易。不过朝代更迭乃历史注定,我等小民既无力改变,也无可逃避,想那么多也没用,来趁热吃面。”

王大婶把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来,分量比钰谨记忆中还要多些。钰谨觉得自己应该吃不完,但粮食来之不易,又不愿浪费,想起小时她总是先分给哥哥半碗,让哥哥帮自己吃完,毕竟男人总是饭量大些,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看萧九。

萧九注意到钰谨的犹豫,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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