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3(1 / 2)

大宁朝的国师玄济是个看不出年纪的男人。一身道袍,墨发盘成髻,插了根筷子似的木簪,面部皮肤光滑无褶,却蓄了一圈飘逸的山羊胡须,你可以说他二十岁,也可以说他四十岁。

因为在路上耽搁了时间,唐婠与温亭玉来到后山厢房见到他时,时辰已过了晌午。

他倒没有丝毫不耐,客客气气地抬手,示意二人随意落座。

他盘腿坐在炕上给温亭玉把脉,唐婠就站在炕下屏息凝神地看,神情竟比病患本人还要紧张专注。

“脉弦细,一息不足四至,这先天体虚之症用药温养见效慢,今日还得施针。”

唐婠蹙起眉:“是没有好转吗?”

“这倒不是。”玄济收回手,瞥了对桌的病患一眼,懒洋洋道,“今年比去年强多了,施针只是为了见效更快。我早说过,按我的方子日日服药,哪儿能一丝好转都没有,哼……”

唐婠放下心,忽略他古古怪怪的语气,真诚地对他道谢。

“你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吧,纵然我开的方子再神效,若是不肯日日都喝,那也没用。他能好转,功劳在你身上。”

说罢,玄济没再分给夫妻二人眼色,招来门外的道童,寻针袋,打热水。

万事俱备时,温亭玉捏了捏唐婠的手掌,温声哄她:“婠婠听话,去隔壁的厢房等我。”

以往他也不肯让她在一旁看着施针,说是太丑太可怕,尽管唐婠对他保证过很多次她并不介意,可他总不相信,唐婠也只好由着他去了。

仔细想想,这还是她自己弄出来的问题——毕竟第一眼看见温亭玉,她贪的就是他那副好皮相。

唐婠离开后,厢房内变得沉默,道童站在廊下,替房中二人掩上门。

逐渐黯淡的光线里,温亭玉不紧不慢地捧起面前茶杯,用杯盖拨了拨浮于水面的茶叶,浅啜一口。

对桌的玄济见他神态,恨恨骂道:

“——虚伪!”

温亭玉抬起眼皮,散散一笑,一副温温润润的好模样:“这世上皮囊万千,美丑善恶,又有哪一个不虚伪。”

“我看你那娘子就不错。”

温亭玉指尖微顿,面上神色却未改:“婠婠确实很好。”

“可惜啊。”玄济啧啧摇头,表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痛心疾首,“所托非人!”

“今日来,师兄只是想打趣我么。”

“……你自己解衣裳吧。”玄济没好气地吩咐完,展开手边那一卷针袋。密密麻麻、长长短短的银针在布袋子上一字排开,看着颇有些触目惊心。

温亭玉解了上衣趴在炕上,安安静静任他施针。

玄济看不惯他没事做的样子,扔了一把银针给他:“你自个儿扎臂上的。”

“师兄,我是病人。”

“病人怎么了?病人了不起吗?”

“……”

温亭玉自知与他说不通,便不再多费口舌,接过银针,支起脑袋,将长针一根一根扎进了自己的皮肉里,手法利落且精准。

尽管正在做的事情近乎自虐,他脸上的神情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甚至还能分出一点心神去考虑旁的东西:“宫里的消息定下来了?”

“定下来了,后日午时动手。”

温亭玉就笑了,轻轻巧巧感叹:“那可真是太好了。”

玄济看了他一眼,皱眉欲说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进肚子里,只道:“这么多年下来你是个什么性子我也大致清楚了,你我天然不合,多说无益,只一件承诺——待此间之事了结,你我赌约便一笔勾销,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休想再差使我替你办任何事情!”

“师兄放心,我不是那等言而无信之人。这几年,也辛苦师兄屈身宁都了,待棋局结束,我必亲自温一壶好酒犒谢师兄。”

玄济皮笑肉不笑:“免了,我不想再看见你。”

手上施针动作微顿,他犹豫片刻,又问,“你这盘大棋下了六年,波及甚广,那些不无辜的便罢了,可许多无辜之人都被牵扯进来,如今棋局将近终盘,你可曾想过该如何收场?”

温亭玉往自己手臂上刺下最后一针,漫不经心道:“棋子罢了,有用的继续用着,无用的便舍弃。”

玄济:“如此简单?”

温亭玉:“如此而已。”

玄济闭了嘴,素来稳当的手法,在落针的时候却稍稍偏离了正常的角度——没扎进脊背的穴位,反倒扎出来一粒血珠。

温亭玉皮肤白,突然冒出的殷红颜色就显得极为刺眼。

但他没有呼痛,也没有冷嘶,他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仿佛缺失了痛觉似的,微微勾起唇,看起来十分好脾气:

“多日不见,师兄的针法生疏了不少。”

“哦,我故意的,只是想看看你这黑心肝的身体里流出的血是否也是黑色的。”

玄济收了针,冷笑道,“原来不是啊。”

入夜,唐婠发现了这个针眼,很奇怪地上手抠了抠:“这怎么弄得?”

此时她和温亭玉正泡在专门辟出来的药池子里,白腾腾的水汽缭绕在一小方天地间,烛火光明的室内温暖如春,如果忽略那股浓重的药味,简直和仙境也没什么两样了。

温亭玉正闭目养神,察觉到肩后的动静,睁开眼道:“午后施针时,国师说想看看我的血是什么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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