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长记性了就好了16(1 / 2)

我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沉浸在大脑中的片刻安慰中……但这丝毫解决不了肉体的真实痛苦。

刚刚,几个大夫在ICU的晚间例行查房,每个病人都看了一遍。查到29床时,呆了很久,他们似乎发现29床处于了某种不太理想的状态,尽管他只有23岁,更耐折腾一点。但是,太年轻的人如果死在医院,也会是让医生们谨慎,甚至晦气和尽量避免的。如果这病人是83岁,那医生也就看一眼就走了吧。

似乎,在每个医生对病人抢救和死亡这个问题,都有着独特不成文的一套标准。什么样年龄的病人,在哪种疾病中以什么样的概率活下来,是不是要坚持抢救,或者努力到什么程度——这也许是一套经验标准,也许是一套数据统计的结论,总之,这使得ICU里抢救病人的医生,也某种程度掌握着病人生死的与夺大全——如果说,死神负责带走生命,这里的医生则负责使用多大的力量,从死神手中去往回拉这个人。

而如果,医生和死神两方在生死线上,势均力敌的时候……这就要看,病人自己站在哪一边了。

29床的情况,前面提过,是和我一样的尿毒症。在刚到ICU一天的严重超限的输液的情况下,血滤机设置的超滤率不足,他也应该跟我一样面临容量超限问题。好在,不清楚是不是我对那个年轻大夫的提示,起到了作用,王教授在下午过来强调了一次血滤机超滤率的问题,但是,估计这里的医生依然采用的是相对保守的方案——因为我知道,至少我的血透机最后设置为400毫升每小时的超滤,距离我希望更高的超滤还是有差距,这只能勉强保证我的体液容量不会再快速增加。

所以29床,现在也应该跟我一样处在很严重的容量超限的状态。我能感受到他不停的干呕,却呕不出任何的东西了——他连痰都呕净了,却还在呕。在我理解,他就是在努力的呕出身体里的水,但是水不在胃里,而是在肺里。我可能还似乎幸运点,因为一直有痰让我不舒服,所以我只是拼命的咳痰。这些痰也从前一天那种可以憋人窒息的黄浓痰液,增加了很多白痰和泡沫——这也使我口腔没那么干燥了。

两种不同的方法,我咳痰咳水,他只是呕水……最后将导致两个人后面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

我希望大夫经过我这里时,可以询问下我是不是舒服,是否需要帮助一类的——这样我可以提出要求,让他帮我再提高一点血滤机的超滤率。哪怕是600毫升每小时——或者500毫升每小时也好。

我专注的盯着他们,走向我的病床,看了眼血滤机,看了下监护仪的示数,讨论了两句,走了。

“大……大夫……”我尝试喊住他们。

“什么事?”一个大夫回头,疑惑的看我。

“血滤机的超滤……能再高点么……我感觉肺里有积水……容量超了……喘不上气……”

他又过来看了看仪器各项的指标,又看了眼血滤机,又向远处的还没巡到的那些床看了一下。

“这都不用你操心啊,你这指标也还算平稳……有事,找护士啊。”

然后,他跟上前面的大夫,走了。

“找护士……”我喃喃着,自从王曦走了,我就不想找任何护士了。

“最好,让我过了今晚,别有啥事……”这声音不只是我自己说的,还是脑子里说的。

其实刚刚下午的时候,还送进来一个病人,42床的一个老爷子,听之前的病情介绍,这个老爷子足有80岁了吧还是82岁来着。之前做过起搏器的手术,这次好像又是另外的一个什么手术,但是听上去老爷子体格还很好,年轻的时候一定没少寻花问柳,还染过些什么。老爷子应该个子很高,听上去大概也得一米八五以上了,因为病床上躺着的他,脚也是几乎顶着床的状态——跟我差不多。

“42床,下午刚过来,一直还没醒呢……”

“这老爷子80多了啊,不好熬过来,你们多看着点吧……”几个护士一样的声音,应和着。

……我有点说不出来的感受,很担心这个老爷子能不能挺过来——还有我和29床。

医生们查完床之后,ICU里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我依然在努力保持清醒,生怕自己睡过去后醒不过来。但是连续多日的疲惫,术后一直都没有很好的休息,再加上第一天在ICU的各种折腾,体液容量的超限……晚上也只有流食,外加了一袋葡萄糖……这可能又加重了我的容量负担……我的体力在严重透支,尽管一直在躺在床上,然而我依然疲惫万分。我闭目养神,胡思乱想,回忆之前的种种过往经历……幼时、童年、青年、中年……像过电影一样……

“像过电影一样?!”我提醒着自己,该不会是濒死体验了吧?害怕的我立刻睁开眼睛,看到天棚。

哪有,还能主动睁眼的人在濒死体验?这显然不科学!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我又闭上眼睛,开始神游,思绪飞着——想小时候那些几乎濒死的时候。

有一次,应该是上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父亲领着去公园里的人工湖里游泳,那个公园的命名居然是三个数字,代表我家乡那个城市解放的日期,而这也是城市里最大的公园。那个人工湖边上有跳台,共有三层台,我即便学会了游泳,也最多只敢在一层的跳台跳下来,三层的跳台似乎是给一些很厉害的人用的。后来成年后也回去看过那里,实际上三层跳台也不高,我后来是一定敢跳的——甚至还跳过更高的,我在巴厘岛的娱乐海轮上,直接往大海里也跳过。尽管小学一二年级的我,只敢跳一层高的跳台,还被旁边人奚落和嘲笑,但我也死活不去第二层跳了,更别提第三层。我很清楚,很多我这么大,甚至比我还大的中学生,都不敢从一层高的跳台跳下去——而且这个湖,每年都死人,也有一个猛子扎下去出不来的。

人工湖有一个湖心岛,那岛建设的时候,是带台阶的,而且岛也不大,印象里岛中间是绿植,外围一圈是水泥地面,大概也就是个几百平方米的一个小岛吧。上世纪90年代初,城市人们也没有什么太多娱乐,晚上下了班,电视台的节目也没那么好看,于是就会骑自行车跑到公园游泳。印象里,虽然只是一个不大的人工湖,几十米长的人工沙滩,也都满满的都是人,真的和海边一样——而湖水也谈不上有多干净,我游泳呛水的时候喝过几口……然后听父亲说里面有人撒尿甚至还会拉屎……我呕的痛苦的要死。湖心岛上曾是我的乐园,那里有很多蜻蜓,城里最多能看见的品种是小小的“红辣椒”,而在这里是多得不得了,用蜻蜓网都抓不完的“二魔头”,真正的蜻蜓里的巨无霸——我甚至直接用手,抓住过一只!

夜里,湖边的人工沙滩上哪怕到十点钟,还是有人不愿意回家。但是十点以后,的确就感觉有点阴森森了,因为那里几乎没有灯光,那个时候甚至还没有人想到会在公园里,这种人工湖边开小吃店或者饮料店什么的——所以灯光是没有的。那时候人们都很穷,也没什么消费和娱乐,父母的工资大概加起来,也不到300块钱。我对工资开始有概念的时候,记得母亲是150元钱,父亲是80还是120元钱的月薪。所以在那个沙滩上,晚一点的时候,就只有听见“哗……哗……”的小浪冲上来的声音——没错,这种人工湖也会有小小的浪在晚上,而且一眼望上去,都深黑色的,远远的,令幼年的我产生无尽的恐惧感。

那种恐惧很真实,我知道那个湖里会死人。有时候,哪怕是在白天下水游泳的时候,即便水面的温度是很高的,很温暖的,但水下腿那里的温度,依然很低,而有的位置的水温会非常低,让人感到寒冷,毛骨悚然。湖里面有很多水草,在岸边附近、湖心岛旁边、跳台那里都有,游泳的时候会不小心用脚碰到这些水草。每次碰到水草,我都浑身打个激灵,而如果恰好那个位置的水温极低,我都非常紧张,怕的要死,然后立刻手忙脚乱的游开那个区域。因为父亲说,水草会缠住掉在水里溺水的人,淹死他。

所以我在和这个湖里学游泳的时候,也时刻知道它是一个“吃人的湖”。一次晚上,父母都在水里还没上来,而我独自走在沙滩上……突然一只脚陷了进去,然后赶快拔了出来,不知被石头,玻璃还是钉子滑破了腿,流了很多血。因为太黑,我看不清楚那里到底是沙子还是什么,但我感觉是淤泥,里面有不少硬东西,后来父母上来也没意识到我怎么样了,直到回家在灯下面才看清楚,我半条右腿几乎都陷下去了,因为长长的伤口从膝盖上面一直延展到脚的侧面,流了很多血……

回想起来,那伤口和我心脏搭桥在右腿上取血管的位置,结痂后有点神似。右腿真的受过不少伤。

父亲用他们挂面厂,封装挂面的塑料带吹鼓了气,然后绑在我和舅舅家的哥哥,叔叔家的弟弟身上,甚至还要给邻居一起去游泳的小孩推荐,但是他们都不敢用——除了自己家里人还敢试一试。这样就是最早的救生衣了——不过这的确是了不起的发明,父亲说后来出的那些吹气的救生衣,都是利用了他的灵感。哥哥和弟弟都不敢用这个塑料袋救生衣,甚至不敢下水。但是我的目的就是为了下水玩,只要允许我玩,穿什么都可以,然后,在这样的救生衣条件下,只有我学会了游泳。那个塑料袋救生衣,真的不安全,因为游着游着就会瘪掉。父亲扎的袋口也不结实,一共只给我6个塑料袋围成“救生衣”,游了一会就都瘪的只剩一半气了,其中还有一个由于口没扎紧,完全没气了。

“我再也不用这个破救生衣了!太为危险了!”虽然自己游回了湖岸边,但生气的和父亲嚷了起来。

“那你现在会不会游泳了?还没学会游泳么,那么笨?”父亲挑衅的问我。

“我会了!你看没有救生衣,我都能游走了!”我沿着湖边,一人高一点的深度,游了五六米远。

“那你咋学会的?没有救生衣,你哪能学会啊?你刚才带着这些塑料袋比这游的远。”他嘲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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