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别叫叔，叫哥（2 / 2）

我努力顺着他掰手指的方向，扭曲着我的胳膊：“好\u00ad……我拍，我拍……”、

然后，他右手过来搂住我的脖子，左手拉着胳膊，一把扶起了我，我配合的用了力——至于疼痛，那一刻我咬牙封闭了大脑，只当自己是个死人一样——死人，疼了又能怎么样，就让它疼吧。另外一个蓝衣服很快把铅板垫到了我身体下面，放我躺下……铅板就硬硬的顶在我的脊骨上——大脑删除了疼痛这个词。

“来，都回避一下，拍片子了啊……”人们四下散开，我闭上了眼睛。

我再一次被拉起来，铅板还要撤下来……

医生和蓝衣服们又去了下一个床位……大概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所有人的片子都拍完了。

术后两年，拍胸片的时候发现，我的胸骨是变形的，所以一直呼吸感觉憋闷的慌，但还好，并不影响我活动和简单运动。似乎心脏也总是处于压迫的状态，不过那可能只是胸肌被压迫的一种错觉感受。

在床上躺了很久，才慢慢的恢复了感受——我依然很痛苦，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里。

过了多久，到了中午的样子——我闻到饭的香味，这刺激我胃里又一次痉挛提醒我多久没吃东西了。

“叔叔……哦，大哥……你们家送东西来了”那个负责我的实习小护士回来了。

“你家送了水果和一些东西，你应该可以吃东西了，你想吃点什么，想喝粥么？”

“来点粥吧……”我又渴又饿，感觉粥里面有些水，会让我舒服一些。

“来，那我喂你”她用塑料勺子，轻轻舀起一勺，顺着我嘴角轻轻喂下来，“您别呛到”，她提醒我。

那是白粥，白米煮了很久的粥。是医院配给ICU病人的小小一塑料碗……也许是免费的，但的确是此生以来，喝到的最难忘的一次粥。那粥，刚进嘴里的时候，我感受到已经被煮碎的米粒，轻轻滑入干涸的口腔里，头一次能够闻到这么清晰的米香味——真香啊。我的口腔上面含着这口米粥，但舌根之后的位置还是干涸的，但我不敢也不愿意轻易咽下这口粥——我怕咽下这口粥，咽喉会有无法承受的疼痛。也不舍得这么难得才等到的一口粥，就囫囵的吞下去，就太不懂得珍惜了……我盼了多久，才有这口吃的。

我用前齿，而不是后牙，慢慢咀嚼着粥里的米粒，它们又软又糯，生怕错过每一粒米——甚至咀嚼出米粒的皮子……当所有的米粒都被我咀嚼过后，我慢慢闭上眼睛，咽下了这第一口粥……

粥，划过了我的舌头，进入喉咙的确有点疼，于是又滑下食道，在缓慢经过食道的过程中，我体会到了一种美妙的体验，像是游行的花车，经过了欢呼的人群。然后这口粥，终于进到了胃，引起胃里的骚动——不是骚动——那是久违了的满足感，是胃里每一细胞触突的感动，是愉悦……它们激动的流出了泪水，围绕过来，拥抱这新来当朋友——胃液交织着这一勺碎粥，在胃里缓缓的蠕动。

“真好吃，再给我一口”我有了些力气，赶快又向小护士要了一口。

“来，您慢点——你别吃太快，这粥有点热，得晾晾，心脏手术不能吃热的……”她不能像家人那样帮我吹凉勺子里的粥，只能等它自然晾凉一点，才敢喂给我。

就这样，我吃下了大概小半碗粥，其实——我饿的能吃下整碗，但是又说不清为什么，的确又吃不下了。而且越到后面吃粥的时候，就越感觉呼吸还是难受，会咳，一不小心总会呛到，要很小心才行。

“你家里给拿来了樱桃，你想吃么？”她把粥放到一旁，俯身去拿柜子里的东西。

“吃，谢谢你……”说实话，这一刻，她是我最感激的人，几乎是我的天使。

“你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的”小姑娘，拿出来一个樱桃——放到我的嘴里。

这一刻，大概，樱桃世间最美好的水果，我轻轻的咬下果肉，在口腔里品味着樱桃的香气和汁水——在ICU里，饿了很久之后，吃个水果去体验它各种角度甚至维度的美——机会不多，这一刻，我可以找到樱桃这种水果最美好的那一面。心脏病人据说吃樱桃是好的，所以家里才会买了樱桃来。这颗樱桃也不小，也没准是车厘子，它足足让我品味了一分多钟。

“还要再吃一个么？”她取走了我吐在嘴角的那颗樱桃核。

“嗯，吃！”我盯着她洗过的满满一盒樱桃，心想，这还用问么。

第二颗樱桃，就没有第一颗那么难忘了，但至少也是第二难忘的樱桃。

很快，第三颗樱桃，就差点成为了最难忘的那一颗了……刚刚吃完粥，加上气道里本身就有些痰，呼吸感觉有些粘稠，没那么清爽。几颗樱桃吃下去，让口腔里碎碎的果肉渣子很多。可能还在发烧的原因，鼻子没那么通气，所以得用嘴呼吸——然后在吃第三颗樱桃，中间呼吸换气时，可能，一小块碎果肉挂到了喉咙上，然后就是一阵呛咳，但是樱桃核还在嘴里……

在樱桃核差点进入气道的那一刻，我迅速意识到，这个状态要用海姆立克急救法是没机会了——然后瞬间屏住呼吸，然后用肺里的那点底气，把果核咳了出来……然后一阵紧急的咳嗽……实习护士小妹，被这一景象吓傻了，赶快用纸巾拿走我吐出来的果壳，心神未定的瞅着我。她也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马上把那盒樱桃用盖子盖上了……她心里一定在想，差一点实习就失败了，差点就转行了……

“叔，叔，您没事吧……要不，咱们先不吃了……”她估计记住了，ICU的病人最好别给樱桃。不过我回想，那樱桃毕竟是我家人买的……我妈和老婆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傻的两个女人，总是好心办差事，自从我生病身体变脆弱以来，若不是我天资聪颖，她们总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一不小心就把我鼓捣死了。

“……叫哥，别叫叔……不吃了，不吃了……给我点水喝吧”我喘着气，提出了另外的要求。

“水……好的，哥你等会……”小姑娘还是有顾虑了，她盘算我喝水是不是有什么风险……是用勺子喂我，还是让我直接喝……怎么样可以不让我呛到……四处张望，最后她找到了一个好方法。

“哥我找了个吸管，您用吸管慢慢喝，水我给您拿着，别呛着”，一个吸管把我和她的问题都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