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别叫叔,叫哥(1 / 2)

日间的ICU里渐渐忙碌起来,我依然饿的前腔贴后腔——前腔还拆开过。

不过根据王曦的提示,大概还有几个小时,我就能进食了。掐指算下来,我已经48小时,完全不吃不喝了——我大概头一次被饿了这么久。手术前和同事还特意讨论过,为什么要禁食禁水,我们还都以为是怕全麻了以后,怕各种括约肌失灵,然后弄的手术过程中屎尿都乱七八糟的吧……不过还有说法,是术后维持饥饿有助于提高免疫力,还有加速伤口愈合——这是什么原理,我当时很好奇。

后来还看过一份资料,大意是说,如果身体连续饥饿16个时以后,身体会要“吃掉”自己的一些细胞,来满足自身的生理需求,不过优先牺牲哪些状态不好,老弱病残的细胞,据说发现这个研究结果的人还得了诺贝尔奖还是什么。我还是挺感慨,细胞居然懂得为了整体做自我牺牲——那些被“吃掉”的老弱病残细胞,他们是自愿的么,还是那种主动放出了信号,主动自我牺牲的呢……

估计,我身上这些受伤的细胞和组织,正在被我自己“吃掉”呢——我又在胡思乱想了,甚至下意识的看了看,我的手脚是不是都在,是不是被错误的吃掉了。

我发现手脚都有点肿——我回忆了下刚来ICU的时候,手脚倒还没这么肿。

通过大概十几个小时的时间,我多少能够适应术后身体的各种变化了——主要是各种疼痛,以及是不是需要从肺里把痰倒腾出来,还有呼吸……快速的心跳,还有那头疼欲裂的感觉。似乎经过一夜的折腾,好像心跳降下来点了。但是我不想抬头去看下监护仪确认下,太懒了,也太累了——把那些交给医生护士们吧。

“叔叔,这边我给您换下液,核实下,您叫求秋是吧?”那个轻柔又有点怯懦的女声回来了。

“呃……是啊……诶不是啊……你不能叫我叔叔啊……我很年轻啊!”

“不好意思……我看您这些基础病……那我叫您……”她被我说不好意思了。

“叫哥,叫哥就行……”我赶忙指导她。

“哦,好的……叔叔,我帮您把液换上了啊,是XXXXXX和XXXXX”她边说边把输液挂上了,并连接到输液管上,“叔,您把手别这么放,压到管了……”她又梳理着管路。

“都说叫哥了……我很年轻!”我虽然气力不足,还是坚决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哦,呵呵,不好意思,哥……”她不好意思的笑了。

……

“来,都回避一下,拍片子了啊……”一声吆喝后,似乎听到了什么机器的电流聚能的声音,然后“咔哒”的一声,这个流程就结束了。然后机器挪到了下一个位子。每次挪动都会有一阵嘈杂的骚动,似乎要把病人挪起来,要拍什么片子——所以这个活得两三个人配合。然后每次拍片子那一会,人们就赶快躲开。那个拍片的医生负责吆喝,操作,而且也是第一个跑的,跑的最远的。

大概是X光片,这种可能是移动式的X光机……我心想。

几乎所有的病人都要拍片,拍一次大概也就一分钟的时间。每次拍照,病人起身都会很艰难,都伴随着不同程度的呻吟声……很快就轮到我了。两个穿蓝衣服的男性过来了,再加上白大褂的拍片医生。

蓝衣服,在我其他医院的住院经验里,大多是护工一类,一般不是正式的护士。在这个ICU,很多病人都移动困难,需要有体力的男性帮忙折腾——也许是从外面找的护工过来帮忙,看上去动作不像经过训练的医疗人员,有点粗鲁,言语声音也大,就像工地搬货的。我的意思就是说——素质的确不高。

“38床,求秋,拍片子了啊”白大褂医生看上去30岁上下,核实完我的身份“来,起身!”他手里有块铅板,要放在病人身下才能拍片子。

“哦,好……”我努力的想用双臂撑起上身,腹部用力,这样就能起来了——结果我双臂完全没有力气,勉强能支撑起来自己一点,但从胸部蔓延来的剧烈疼痛让我窒息——那是我和已经被锯断的胸骨,还有拉扯它们的钢板和钢丝之间的抻拉较量;那是我和一个被刀切开了的心包和里面被缝了几针的心脏之间的痛苦较量;那是我和肿胀的肺,弥漫着痰液又火辣辣疼痛的气道之间的坚忍较量;那是我和胸前那道刚刚缝合依然渗血的长长伤口,还有分别插在心包、胸腔、肺里的引流管之间的不屈之争……我试图还用了腿部的力量,但腿上火辣辣的疼痛,脚上没有的知觉……右腿那条超出半米长的伤口,提醒我心脏里的血管,是从那里取出来的自身材料。两三次的努力后,我终于失败的躺在床上——我无法忍受的剧痛。

“怎么回事,起不来是么?”旁边一个穿蓝衣服的男性,大声问我。

“呃……赫阿……起不来……太疼了……”我勉强回应他。

“那来来,咱俩拉他一下”于是两个蓝衣服,分别拉住我的胳膊,就往上拽!

“啊啊啊……啊疼啊啊……”我的前胸骨被锯开后,用的是不锈钢板和钢丝,重新把他们拉扯回一块固定的。而且前胸的肌肉,肩膀,肚子没有一处不疼痛,我感觉整个身体前面就像是一块硬挺挺的板子,根本不敢动弹,稍微有一点弯折,都是撕心裂肺的疼,火辣辣的剧痛,是我从未经历过的……两个胳膊一起拉,整个让我的前胸往下凹下去,“啊啊……”,疼的我使劲往后一挺……砸在床上,废狗一样喘气。

“你怎么还躺下去了!起来啊!”一个蓝衣服大声呵斥我。

“疼啊……疼……疼……别弄了……别弄了……别……”我痛苦的哀求,眼里疼出了眼泪。

“怎么回事你啊,还拍不拍了!”那蓝衣服又问我。

“不……不拍了……下回吧……下回……”我哀求到。

“片子得拍啊,得看你这个胸腔里的积液的情况,严不严重。”旁边的白大褂医生插了一句。

“来,别磨叽了,再来一回,来,使劲!”蓝衣服没有征求我的意见,一手抓住我的手,一手拖住我的脖子,就往上挽我。但我完全不想配合,一点力气都没敢用,但他拉我那一下还是让我剧痛无比。

“操,你TM怎么回事,起不起来!再不起来,把你手指头给你掰断!你起不起来?!”

他的左手正拉着我的左手,说完话,他右手就合上去开始掰我手指头,我的中指和无名指被他使劲的掰了一下,真的快要断了——切身的那种疼痛说明他没和我开笑话——我大脑迅速的转出了答案,他真敢掰下去,在ICU里,家属完全不知道都发生过什么,哪怕我昏过去,或者像前面那个老太太那样傻了过去,甚至最后我没有活下来,都是有可能的——断几根手指,不清醒状态下自己弄断的,这不需要解释。或许,在这间ICU里,我这种尿毒症上着血滤机的手术病人,在他们眼里就是大概率,都会死掉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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