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地底旧事51(2 / 2)

外部威胁减轻,草民巷狭小的空间却容不下膨胀的野心了。数次火并后,隧洞中几家寡头逐渐达成协议,形成了共同维护社会秩序的自治联合体。他们以三十年前的地铁开掘潮为契机,联手贿赂联邦官员挪用开掘机械,对逼仄的防空洞不断进行纵深发掘,也对路面做了硬化处理。经过两代人的斗争和经营,如今终于形成了这片看不到尽头的地下黑市。

草民巷不同的路段光照亮度往往不同。地下世界水和电都是昂贵的奢侈品,只有生意足够好的人家,才有实力购买更多的灯具和用电配给,而更亮堂的区域又会吸引更多的顾客。伴随着合作或兼并,通常会以此为中心形成一个小型集贸中心。

白帆在街道上吹了一声口哨,不远处两名男子便分别拉着一架黄包车赶来。基于草民巷稍显狭窄且单一的街道结构,这是除去贯通全域的有轨电车之外最独特的交通工具,也是许多人的谋身手段。

雒青坐上一架人力黄包车,白帆和梁壑坐在另一辆上,目的地是一家叫做佟记东北菜的饭店,那也是草民巷最大的集贸中心之一。饭店的现任老板名叫佟白山,此人双目白多黑少,故被人称为“佟白眼”。七年前他从过世老爹手中接过生意,逐渐发展地有声有色,将一间酒楼扩张成了集餐饮、娱乐和情报的集散点,并着力研究人体机械改造工艺,隐隐压过草民巷首位势力丁家,大有重振佟家旧日风采之势。

眼神扫着昏暗的沿街商铺,听着白帆低声讲述,雒青不由得心思飘渺。想到自己初记事时,雒家也是这地下世界颇有声望的寡头之一,姥爷雒承兴不止一次地试图推动草民巷发起变革,以求建立起统一的科技集团与联邦分庭抗礼。所有的努力,只为实现一个自治乌托邦的理想,然而这一切却毁于那场浩劫了。

五岁离开草民巷后,再没有人给她讲起过草民巷的事,年幼的雒青提起笔开始撰写回忆录,不断挖掘脑海中的一段段记忆、回溯一幕幕细节,试图还原失去亲人的真相。年纪稍大些后,她争取到了接管母亲遗产的权利,终于在那些被人当做工业废料的机械堆里找到了最终的答案。

草民巷124年夏天发生的浩劫被联邦政府称作“恶尽之夏”,在官方封存的档案中,鼓动草民巷暴动的罪魁祸首雒家话事人雒承兴被执行死刑,其独女雒唯一自尽。政府与草民巷剩余的程、丁、佟三家寡头签订协议,明确对草民巷的行政、人员和贸易管辖权,并确立了执法权。

即便受制于丁家残余的武装力量,联邦无奈选择仍然保留草民巷的寡头联盟自治制度,但这份协议还是完全打断了草民巷的发展节奏。自此之后,发展机械工业的原材料通道被切断、武器装备被全数收缴,于是,原本耕耘于机械精密加工领域的佟家转行做机械义肢,依靠枪械制造立身的程家只能做机械弓弩,凭借一支百人武装力量立身的丁家则被要求上交全部枪械。

雒青收回思绪,目光扫视过草民巷两侧低矮的各式建筑。大多数是如铁匠铺那般的土坯房,稍好些的会选用砖石,再次些的索性用几个木桩搭起棚子。门前没招牌的是民居,有或挂或立或随意丢着涂鸦招牌的,就是商铺。

草民巷内来往行人不多,明显可分为两类:占大多数的身形瘦削、皮肤惨白,衣着随意并且布满脏污,身体上或多或少装配着粗粝的金属构件,那是少见阳光的土著居民;占极少数的身材匀称、衣着得体,目光却游移不定,那就是来草民巷做买卖的地上人。

地上人通常都会仔细地伪装自己,有的戴着口罩兜帽、有的戴着假发墨镜、有的粘着一脸的大胡子,更有的直接戴着猪八戒奥特曼的儿童面具。他们会认真地打量每一间店铺的招牌,带着不为人知的目的,或许是一项来自境外的武器设计方案、或许是一种未经官方核验的特效药物、或许是一包事半功倍的致幻剂、又或许是一个仇家的潜藏地址。

草民巷的土著们经过雒青一行三人身边,目光总会稍显惊讶的从白帆扫过梁壑,最后落在雒青的脸上。前两人他们知道,一个是遗传白化病无法离开地底的雒家守门人,另一个是顽固老铁匠梁琬的痴憨儿子,二者平日并无交集,如今聚在一起,却不禁让人揣度起身边这位女孩的身份了。

一个瘦巴巴的、右腿膝盖以下全部换成旧铜色机械腿的草民巷土著正坐在街边摆地摊,对着雒青的方向指指点点,不怀好意地朝旁边的摊主窃笑道:“地上妞长得就是标志,你看那小脸蛋,可真想揉一把呀。”

身边更加年长的同伴显然比此人更有见识,他抬手扇了邻摊一巴掌,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眯起眼睛压低声音道:“你看到前后两人了?都雒家的手下。我估计呀,这小姑娘可不简单,也许是…”他眼睛眯起来:“也许雒家这一辈的当家人。”

机械腿摊主不服气,瞪着眼睛声音愈发尖锐:“雒家?雒家的人还敢下来?巷子里可是有不少人想扒了他们的皮呢!狗日的雒家,害得咱们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老子的腿就是那时候废的!”

年长摊主怜悯地看了看同伴,又望着渐渐走远的女孩一行,劝道:“那时候雒家的口碑很不错,在草民巷修路、加固隧洞、创办职业学校,又不断开放科技专利,让每家每户都能吃上一口技术饭。只是雒石头的改革太过激烈,引得联邦军队杀到草民巷,这一下子就断了不少人的生路。”

“呸,真特么晦气。”机械腿摊主朝着雒青的背影方向啐了一口,骂道:“老东西好死不死,非要和地上人作对,惹得他们搞了好几次‘清底行动’,不但没收我们的财产,还抓上去几十号兄弟。咱们现在的日子过成这样,还不是都怨雒家?”

越说越气,他撑着身体要站起来,然而由于机械义肢的年久老化,每次起身都要费上好大力气,他双目充血,口中喃喃:“不行,我要去找兄弟们做准备,非要他们出出血才能离开。”

“是,是该怨雒家。”年长摊主应了一声,却赶忙拉住邻摊的衣摆,用力拽着不让对方离开。他似乎亦是被激起了伤心往事,脸上的皱纹更深更黑了一些,低声劝道:“不过那场变故后,雒石头的独女撒手人寰,白发人送黑发人没过多久,他也溘然长逝了。唉呀,就算那老头犯了一个大错,总归也得到应有的惩罚和报应吧?”

机械腿摊主泄了一口气,慢慢地瘫软在马扎上,埋头不做声了。他抬眼看看自家摊子上随意摆放的各色金属矿物、又撇撇隔壁长者摊子上的各式金属零件,沉默了许久,才闷声闷气道:“现在的草民巷处处受制,完全变成了联邦的毒窝、淫巢和销金窟,这其实也就是雒老头当年想极力避免的吧。”

年长摊主稍显惊讶地看了邻摊一眼,似乎惊讶于对方态度的转变,但转念间便想通了——其实每一个草民巷土著心底里都曾有过幻想,十二年前,谁不知道雒石头是个处事公允、值得倚重的强人?然而功败垂成的事情更令人意难平,当所有人翘首期盼的变革分崩离析,希望变成失望,憧憬也变成了十倍百倍的憎恨。

二人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麻木和无奈,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已也什么意义。草民巷的生意变得愈发垄断,货源和顾客都青睐于佟、程两家财团,大部分铺面都被财团兼并,只有他们这些不入流的小摊贩还在苦苦支撑着,凭借几项压箱底的技术工艺或者一两件独有的商品,偶尔开一单养活妻儿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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