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殉道者的铁盒(1 / 2)

雨水打湿了绿叶,叶子打了个转转,掉落在积水的走廊,倏忽散射出一道彩虹。

14:08分,还有40多分钟才上课,整座校园静悄悄的。

路听早早来到了VR计算机室。今天是他和童珦负责开教室门、打扫卫生,以及调控环境音效。

但童珦没有来。临出门前,他看童珦睡得跟猪一样沉,纠结了一会,还是开不了口叫醒他。

玩了游戏后,路听头晕目眩,一下课就直接回宿舍睡觉了。

谁料睡不熟,舍友们的话断断续续地跑进他耳朵里,心痛了一下,手臂像被一股电流电了,麻麻的。

他叹了口气。这么久了,还是无法做到刀枪不入。

生病以来,他摸出了一些规律。如果受到语言攻击,或情绪波动,病症也会表现在外在。有时候皮肤突然出现一小道划痕,有时候是发霉般的斑点,有时候是脚趾烂,有时候眼睛充血通红……严重的时候,会皲裂大出血。

他不想再大出血一次,很痛,也很烦。

初二刚开学的一堂早操课前,他发现他的铁盒不翼而飞,慌张和心痛瞬间涌上心头。这次,他实在控制不住情绪。

那个铁盒,是他去虚拟歌姬综合症患者聚集地——他们自嘲为“殉道贫民窟”做木工时,一位年过半百的老爷爷送他的。

谁也不知道老爷爷的真名,他逢人嘿嘿笑,大家都叫他“阿喜木”。

在虚拟歌姬综合症侯群中,这种老年得病的人,基本上没救了,所以他们几乎是混吃等死的典范,没事打打牌吹吹水,聊聊年轻时的风光伟业、痛苦往事,劝诫年轻人趁早躺平,日子就这么无趣地过去。

但阿喜木不一样,他移居殉道贫民窟后,每天都在做木工,除了木凳木床、八仙桌、石墨这些家具用品,他还巧手做了很多木制、铁质和铜质玩具,机关鸟、地动仪、铜三轮鸠车……像再世鲁班,活得津津有味。

路听一直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小学四年级那年暑假,他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了阿喜木的工坊。

老爷爷锯木条的声音震耳欲聋,飞舞的木屑中,一个仙风道骨的身影若隐若现。他银发晖晖,长髯梳得一丝不苟,身穿一身褪了色的道士服,翘起一条腿,全身心沉迷工作,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也丝毫不像生了病的人。

这一幕,在小小的他心中,打开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个世界没有病痛,没有折磨,没有束缚,永远荡漾着欢声笑语,明媚又梦幻。

老爷爷比想象中慈眉善目,性格也十分温和,笑着同意路听来做工,每次100块钱。

“正好缺一个帮手。”阿喜木笑嘻嘻道。

于是,路听每周都会来打下手。他们交谈的话题仅限于手工,却其乐融融,很快成了忘年交。

做工两年半后,阿喜木第一次教他做一件作品——机关铁盒。

那时候,陈黛书站在旁边边听边帮忙,成了另一个帮手。

她是他读初一大半年,交到的唯一一个好朋友。

“我能去帮忙吗?”女孩诚挚的眼神令他无法拒绝。

“我问问。”路听回道。

“爷爷,我能带我朋友来吗?”又一个周末,他小心翼翼地问。

“男孩女孩?”阿喜木露出八卦的眼神。

“……女孩。”路听坐在刚钉好的木登上,不自然地晃荡着双腿,低了头,耳根不自觉地红了。

“好好好,来!”阿喜木哈哈大笑。

于是,路听带了他人生第一个小伙伴,去了他的“秘密基地”。

铁线穿针引线,穿过特意做旧的小拇指,将整只铁手串连起来,指关节灵活运动,栩栩如生,比一些病人的手还灵动。

铁盒开关处画了一只同样逼真的手,上面开了五个小孔,下面开了两个大孔,尾部还有一个中孔。路听把铁手手掌凸起的两根小铁管道插进大孔中,与画好的手完美重合,然后左手拿起锤子,将铁管上螺丝,敲紧,固定在开合处。

接着,拉出五根手指的铁线,分别穿进铁盒上方的五个小孔,木偶戏娃娃的丝线一样,依次排列,像数列一样有序交叉,绑紧,构成错综复杂的连线。再穿过铁盒尾部的中孔,绑成几个蝴蝶结,五根铁线长短不一。

大功告成!

开铁盒时,按照长短,依次拉扯铁线,铁盒就能开启,至于先拉哪一根,只有路听知道,相当于“密码”了。

“下次来做个更复杂的,带真正密码的。”阿喜木笑眯眯道。

他慢悠悠地站起来,踱步进院子,从大大的木箱里找出一只机关小鸟,一条机关小鱼,都只有巴掌大,送给了陈黛书和路听。

陈黛书和路听喜出望外,异口同声:“谢谢爷爷。”

要知道,阿喜木从来不白送任何人手工作品。

阿喜木挥挥手,又慢吞吞地踱步进了院子,准备烧火做饭。

“我来吧,爷爷。”陈黛书自告奋勇,到厨房打下手。

阿喜木做饭也很好吃,凡是能自己做的,他都亲自动手。

天色渐黑,月亮挂上枝头,七彩的霓虹灯装点街道,虚拟歌姬们的倩影闪耀大厦,一盏盏太阳能LED路灯如反光镜,照亮世界,倒映高新科技林立的时空。

唯有这处城市的角落,没有路灯,只亮起微弱的灯火,灯火昏黄,毫不起眼,却温暖如初。

三人的欢笑声在厨房回荡,构成坚固的幸福,这片天地,仿佛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炊烟袅袅,饭菜飘香,这次,他们聊了手工以外的东西。

原来,阿喜木已经患病30年,30年了,眼睛没有像素化,身体也没有虚化,还生龙活虎,简直是一个医学奇迹。

因为,目前在册的虚拟歌姬综合症病人,顶多十年,眼睛一定会病变。

“情绪稳定,保持心情愉悦。”阿喜木啃着鸡腿,看着路听的眼睛,笑语盈盈。

路听认真地点点头,对阿喜木的崇拜更上一层楼:“可是爷爷,快乐不起来怎么办?”

“都有小女朋友了,还有什么不快乐的。”阿喜木开怀大笑。

“爷爷,我们不是……”路听的脸“刷”地一下通红。

陈黛书倒是坦然,调皮地调侃道:“爷爷呢,什么时候交个女朋友?”

“哎一把老骨头了。”阿喜木的眼睛弯成了月牙,他摸了摸自己做的木摇椅,手大气一挥,指着院落里的木头,“呐,这些都是我的女友。”

“爷爷后宫佳丽三千人,博爱大师,甘拜下风。”陈黛书大笑着鞠了一躬,“请受小女子一拜。”

“不敢不敢。”阿喜木笑不拢嘴,认真地看向在一旁忍俊不禁的路听,“做手工时,快不快乐。”

路听一怔,吞下最后一口饭,连连点头:“快乐。”

“得咧,干脆不上学了,来我这儿当学徒。”阿喜木正经不了一秒,又哈哈大笑起来,他慢慢地收拾碗筷,开始“赶客”,“快回去了,不然你们爹妈以为老头子把你们扣留在这里做苦力剥削童工。”

“爷爷下周见!”提着机关小鸟,陈黛书开心地挥舞着手臂。

路听抱着铁盒,心想,今晚月色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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