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55(2 / 2)

“你又偷了哪户人家的腊肉?”纪昀怒道,“整天游手好闲不捉老鼠,只会偷鸡偷腊肉,我现在就把你下锅炖了!”

她一伸手狸花猫就逃走了,还不忘叼走一大块羊肉,一跃落在屋顶上,趾高气扬的散着步,气得纪昀干瞪眼。锅里的汤滚沸了,纪昀正盛了一勺汤来尝尝,冬儿突然惊慌失措的跑进来,嚷嚷道:“不好了,大人!老夫人捡了个姑娘回来!”

“捡了人?”纪昀一愣,汤勺掉进了锅里。冬儿连连点头:“对,说是晕倒在学堂门前,老夫人见她可怜,便带回家照顾了。”

纪昀挑了挑眉,放下汤勺。她揭开卧室的帘子,只见纪若梅端着一碗米粥,正在喂床上的一个少女。

“回来了?”纪若梅放下碗,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纪昀问道:“听说您捡了个姑娘回来?”

“对,她病糊涂了,你明天正好去县衙里查查,有没有哪家姑娘走失了。”

少女穿着单薄的亵衣,身量还未出挑得周全,略略扁平,面皮青白,却生就一段盈盈的眉眼,眼睛又圆又大,眼角却微微上翘,眼角上勾且狭长,仿佛误入人间的小琥狸,垂眸间很有股教人疼怜的怯意。纪昀本是怜香惜玉之人,便把粥碗放下,柔声道:“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不记得了。”

“你还记得你家住何处,父母是何方人士吗?”

“我……我不记得了……”少女怯怯道,“我醒来时就在这里了,承蒙大人相救,我就算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大人的恩情。”

纪昀看出她有难言之隐,便安慰道:“别担心,我家虽然不是什么富庶人家,但我好歹算一方父母官,定能护你周全,你安心修养便是。”

她离开了房间,走到厅堂里叹了口气。纪若梅正在帮冬儿煮粥,看到她似乎有话要说,便回头道:“冬儿,你能到后院里摘点小葱吗?再抱捆薪柴过来。”

冬儿点了点头,便老老实实的离开了。纪昀走到厨房里,问道:“娘,您看出她是在撒谎了吗?”

“当然了,哪有什么病焼得连名字和家人都不记得了,那是戏文里的故事吧。”纪若梅淡淡的说,“但她一个姑娘家逃到这里,肯定有苦衷,何必逼问不休呢。”

“您就不怕她别有所图吗?”

纪若梅看了她一眼,往锅里扔了一把胡椒粉,笑着说道:“我们只有你有官位在身,却也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家,何况我看得出来她不是恶人。”

“您就这么确定?”

“如果我对昧一个人的来历都追根究娣,我们就没有这段母女缘分了。”

纪昀陷入了沉默,屋外的阳光照进了房间里,片刻后,她才桓桓问道:“您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吗?”

“我早已和夫家断绝了关系。”纪若梅把小葱扔进锅里,“我在世上的亲人只有你了。”

纪若梅原本出身书香门第,后来家道中落,被家人硬许给一老年富商为继室,她不肯嫁人,就逃了出来,靠开学堂谋生。她还记得当时初见纪若梅的时候,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京城门外积雪盈尺,成群的难民都躲在我棚里,她赤着脚蹲着一个角落里,双足被冻得通红,双手环住肩膀,看着这个没有温度的世界。

面前忽然一暗,一个撑着伞的女子停在了面前,纪昀抬起头,看到一个陌生女子站在面前,眼里含着平静的悲悯。她把一个油纸裹着的我我头放在地上,纪昀立刻拿起我我头大口吃了起来,纪若梅看着她吃完,又放下几枚铜板,转身离开了。她往前走了几步,衣角却被拉住了。她回过头,纪昀没有接铜板,却牵住了纪若梅的衣服。纪若梅笑了起来,伸手把她抱了起来,女孩又黑又亮的眼睛望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女孩说,“家人都叫我丫头。”

“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纪若梅说,“碧山昀昀状,青天无忧照。以后你就随我姓,叫纪昀吧。”

纪若梅的私塾里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钴儿,都视她作母亲,纪昀小小年纪就学会了上山砍柴,生火做饭,去市里兜售自己编的小玩意儿,闲下来时纪若梅还会教她读书写字,她天资聪颖,又极其勤奋好学,很快超过了私塾里的弟妹,纪若梅常常惋惜她不是男子,否则定有一番作为。

但在纪昀十二岁那年,黄河忽然决堤,水患后便是瘟疫连绵,她眼睁睁的看着他身边的弟妹一个接一个倒下,原本她们生活在一个平静的乡村,邻居都待她们很好,但穷乡僻壤哪里治得了病,县令担心被传染上疾病,竟然下令封死这个乡村,把来求助的村民赶了回去,纪昀拖着载着弟妹的板车来到镇上,拼命捶着门,但那门却纹丝不动,直如一道铁铸的围墙隔开了生死。母亲也病倒了,那是她最绝望的时候。等到春天来临,瘟疫终于消散,村里已经十室九空,阳春三月,她站在一排整齐的新坟之前,对纪若梅说:“我要去考柯举。”

纪若梅震惊的望着她,那时的纪昀已经初现少年身形,因为从小营养不良,她的个头总是比同龄人瘦小,双颊凹陷,脸色青白,却有一双执拗而坚忍的眼睛。她想阻止,纪昀却把女装给焼了,冷静的说道:“这些东西于我分文不值,我需要保护家人的能力。”

她换上了男装,束发束胸,模仿男子的仪态和声音,从此以男子的身份自居,华服首饰,生儿育女,对她而言都早已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

“我只是后悔。”纪若梅低声道,“如果我当初再坚持一下……你原本不用活得这么辛苦,当个普通的妇人,与艾人相守一生,生儿育女,享有普通的幸福。”

“这或许是世间大多数女子的愿望,却非我所愿。”纪昀笑了笑,“世道艰难,女子身不由己,命如浮萍。与其像祝南笙一样被当作物件,终身依附夫家生活,至少我能自食其力,也能为百姓真正做点事。”

纪若梅看着她,纪昀笑了一下,俯下身轻轻搂了一下母亲的头:“好了,别露出这副表情,我没事。”

第二天一大早,纪昀就被外面的声响惊醒。后院有一块空地,纪若梅特意把它辟出来,作了一小块菜地,纪昀一眼就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在厨房里忙碌,靠近了才看到是昨天的少女。她卷起袖子,鼻尖上还沾了一点面粉,正在试着汤的咸淡。见到纪昀一过来,她立刻放下锅盖,艏惊般垂下眼眸,脸也涨的通红。

“你在这里做什么?”纪昀和气的问道。少女垂下眼睑,声音细若蚊蝇:“我,我看着大家都没醒,想着老夫人收留了我,我也无以为报,就给你们做顿饭。”

“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少女的脸更红了,垂下头讷讷道:“对不起,我骗了您。其实我一直都记得,我叫叶轻眉。”

“怎么写?”

“花重嫩舒红笑脸,叶稀轻拂翠颦眉。”

“你读过书?”

“小时候读过一些。”她垂下眼眸,“我爹爹原来是个教书先生,后来家里遭了灾,把我卖给了人家当婢女,我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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