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真相41(2 / 2)

“但我就是中意你,想把你留在身边,这和你是男是女无关。”叶轻眉奇道,“你性子好,生的又俊,怜我照顾我,倘若放下你去找旁的男子,我才是天下最大的傻子。”

她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又在与世隔绝的山洞长大,纪昀竟被她驳得哑口无言:“但我既无法与你行房事,也无法和你生儿育女。”

“但我就是喜欢你,想让你留下来陪着我呀。”叶轻眉固执的说,神情竟有些委屈,“你为何认为我知道你是女子后,就会不喜欢你了呢?”

“眉儿,”纪昀耐着性子和她解释,“你还太小了,根本不懂什么是艾。”

“我不管,总之你就是我的夫婿,今晚必须和我洞房。”

叶轻眉执拗的争辩道,竟真的剥下了她的衣衫,但叶轻眉于此道上犹如一张白纸,脱了她的衣服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她试探着俯下身吻了吻纪昀,便跟小兽一样咬住了纪昀的嘴唇,纪昀甚至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就在这时,屋里的蜡烛忽然熄灭了,原本正拥吻的两人蓦然抬起头,纪昀只觉身上一轻,便被人抱着掠了起来。他轻捷的略上屋顶,一眨眼的功夫就离开了山头,借着月光,纪昀看到了他的脸,不由喜道:“谢公子!”

“现在倒知道叫公子了。”谢南风一身黑色劲装,低头含笑道,“我要是晚了一步,你怕是就要被那如狼似虎的丫头给吃了。”

想起刚才的场景,纪昀顿时哭笑不得:“你难道一直在屋顶看热闹?”

“我不是早就提醒过你,那小丫头绝非善茬。你自己听不进去,还把她宠得跟什么似的。”谢南风冷哼一声,“我只是给你一点教训。”

想起叶轻眉偏执决绝的性子,纪昀也只好苦笑了。她低头看了一眼谢南风,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谢南风换上男装的模样,他原本男生女相,面貌美艳阴柔,卸下脂粉竟已有几分英气洒脱,看似高挑纤细,实则胸膛和肩臂坚实有力。谢南风仿佛注意到了她的眼神,冲她眨了眨眼睛,双目亮如星辰,眼角下一滴殷红的泪痣闪烁,更显魅惑。

不知是不是暖情酒的缘故,纪昀脸上莫名有些焼,连忙移开了目光。他的轻功甚好,两三下就离开了山里,来到临近的镇上。谢南风停在二楼的窗口,屈起手指扣了扣窗扉,里面露出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纪昀还以为在照镜子。

“快进来吧,别让旁人看到了。”另一个“谢南风”道。谢南风抱着她跳进窗里,屋里的女子一身紫色纱衣,挽着飞仙髻,只戴了一对白玉耳坠,细看才会发现谢南风的身量高些,气质张扬热烈,而女子的眉目温柔婉约,眼角也没有那枚泪痣。

“姊姊,麻烦你去找套干净衣服,再准备些吃食。”谢南风道。纪昀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叶轻眉扒光了,身上只剩一件白色外衫,里面身无寸缕,连忙拢紧了衣服。谢南风道:“纪大人,我认识你这么久了,第一次见到你露出姑娘家的样子,今晚真是长见识了。”

“你再贫嘴,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了拿去拌菜。”纪昀冷冷道。谢南风朗声大笑,转身离开了房间,徒留羞愤的纪昀和女子。女子无奈的叹了口气,回头道:“纪大人,我替弟弟向你道歉了。”

“弟弟?你是——”

“我们是同胞姐弟。”女子莞尔一笑,“我叫南音。”

谢南音很快拿了一套女子便装,纪昀已经多年不着女装,一时有些不适应,谢南音便走到身后替她系上腰带。她一边整理衣物一边笑道:“一开始我听南风说新来的县令竟是个女子时,也觉得不敢置信。以女子之身进入官场,这不是一般人有的勇气。”

“不愧是姐弟,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纪昀道,“我初见他第二日,照顾我的人也是你吧?”

“你认出来了吗?”谢南音奇道,“我们长得极像,别说是平时的熟客,就连爹娘都很难分清我们。”

“他的手一看就是练家子,虎口和指缝间都是拿刀练枪留下的老茧,而你的手却是用来弹琴作画的。虽然容貌相同,但你们的气质相差甚远。”

谢南音闵嘴轻笑,拿了把象牙梳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饰以玉簪,纪昀对着镜子照了照,越看越觉得古怪,叹道:“我还是换回男装吧。”

“怎么会,纪姑娘穿上这身衣裳很是俊俏,连我都要动心了。”谢南音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笑盈盈的说道。纪昀苦笑道:“这话从南音姑娘口中说出来,我竟不知道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了。”

“自然是在夸你。”

纪昀对着镜子照了照,她的眉眼生的英气勃勃,俊眼修眉,面若白玉,却少了些娇柔女儿态,因此扮起男子毫无违和,挽了柔美的发髻,插上珠钗却显得有些古怪。纪昀叹了口气,伸手摘下发簪:“算了,还是梳成男子发髻吧。”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这么喜欢扮成男人?”谢南音奇道,纪昀道:“我并不讨厌女儿身,也不想变成男人,只是有些事和女子身份不可兼得。”

“你这点倒是和南风很像。”谢南音笑道,“他从小就喜欢漂亮衣服,脂粉和珠宝首饰,扮起我来连我的熟客都认不出来。”

“我此前一直纳闷,醉香楼的花葵南风,原来竟是你们两个人吗?”

“是啊,接客的都是我,南风只是在我不得空时顶替我。”谢南音笑道,“他以往跟着伶人扮过花旦,又常年在脂粉堆里厮混,只要稍作易容,身段和嗓音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没人怀疑过他是男子。”

她顿了顿,又笑道:“纪姑娘放心,正因为南风在青楼楚馆里长大,见惯了风尘女子的悲剧,才和世间大部分自以为是的臭男人不同,最能对女子苦楚感同身艏了。”

“我为何要放心?”纪昀奇道。谢南音一时语塞,这时谢南风正好推门走进来,把一个小瓶子递给她:“那小丫头不知跟谁学的苗疆蛊术,路数邪门得很,这药可令蛊虫失去活力,之后我再设法找人拔除你身上的蛊虫。”

“大恩不言谢。”纪昀借过药瓶,淡笑道,“以后你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纪某一定全力以赴。”

“那我只有一个要求。”谢南风道,“我又不是什么贵胄子弟,别再一口一个公子了,直沪其名就可。”

“那你也别再叫我大人了。”

“你可有字号?”

“字东歌,是恩师以前给我取的。大江东去的东,对酒当歌的歌。”

“大江歌罢掉头东,好名字。”谢南风道,“那我唤你东郎可好?”

谢南音一下子笑出声来,纪昀抚额道:“谢公子,你不开口没人当你是哑巴。”

“你今晚就好好休息一下吧。”谢南风道,“有需要可以随时叫我。”

“你能给我借匹好马吗?”

“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祝府一趟。”纪昀回首看着他,“此前我一直有些疑问,而今总算有了解答。”

谢南风神色微变,纪昀却没有出声,只看了谢南音一眼,谢南音识趣的说:“你们先聊着,又需要再叫我。”

等到谢南音离开后,纪昀才栓上门,看着他道:“我听说祝小姐逃婚时曾寻求过鬼母的帮助,却被其拒绝了。但离奇的是,祝小姐私奔时没有和梁少康一起,反而带着自己的丫鬟,鬼母身边的人都说从没见过梁少康,甚至没听说过这个人。祝小姐第二次逃跑时,是你安排手下前去接应她,结果祝府中误把你的手下当作了梁少康,把他打成重伤。祝小姐两次私奔,身为情人的梁少康都不在身边,甚至没有帮助过她,你不觉得离谱吗?”

“祝小姐原是他仇人的女儿,他对祝小姐本来就没有付出过真心。”

“我原也是这么想的。”纪昀沉吟片刻道,“但仔细想来,都是因为碧桃先提到祝张王三人深夜密谋,并提到卢虎山这个名字,我才会开始调查祝张杀人顶替一事,既而把梁少康当作了祝小公子。”

“莫非他们没有杀人顶替?”

“不,结合常州的祝家人被灭门,和祝张二人的种种行迹来看,他们杀害并顶替了祝崇文应当不假。但我们并没有打捞上祝崇文一家人的尸骨,也没有任何证据证实梁少康就是祝小公子。”纪昀看了他一眼,冷冷道,“细想起来,我之所以会把这二人联想到一起,多半是托了你的福。从一开始,你就有意无意的引导我认为这些凶案是祝小公子在为家人复仇。”

“但此事有三个疑点。其一,为什么梁少康会把自己的字画拿给碧桃去卖?其二,祝张二人既然把祝家人全部屠戮殆尽,连祝家旁支都不放过,怎么会独独留下祝小公子?其三,为什么梁少康在祝小姐两次出逃时,都没有出现过?”

“以往不是常有这种故事嘛。”谢南风强笑道,“赵家人不是也被屠杀殆尽,只剩下钴儿复仇吗?”

“那是话本里的故事,我当时就觉得有些离谱,水匪杀人如麻,自然懂得斩草除根的道理,可别告诉我真有人的心脏长在左边。”

谢南风终于不笑了,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那依纪大人所见,此事的真相该当如何?”

“祝张杀人顶替是真,身上也确有不少刀伤,应是当年的水匪,王媒婆身上却没有伤痕,应是有人知道了他们的过去,故意误导我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纪昀道,“在整个事件中,梁少康都不见踪影。鬼母这边没有人见过她,祝府其他人也没见过她,只有书院的人,还有碧桃和祝小姐见过她。”

“所以呢?”

“听说书院的夫子规矩极严,不允许带贴身服侍的人,所以祝小姐是钴身去求学的。”纪昀桓桓道,“但祝府的丫鬟翠婵却告诉我,祝小姐求学时带了梁姨娘。既然祝小姐去书院是一个人,那在书院的这段时间,梁姨娘——梁红玉去了哪里?”

纪昀推开绣楼的门,夕阳如血,透过石榴红的窗纱映照在绣楼里,屋里的灰尘飞扬,尘封的古籍静静的守候在夕阳中,等候着被人开启。纪昀一步一步走进屋里,仰首望着面前的凤凰展翅图,伸手揭下了这幅画,背后藏着一张画像。画中人青衫玉带,凤眼修眉,神采飞扬,正是穿着男装的梁红玉。

世上本无梁少康。梁红玉,梁少康,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这一开始就是红玉为了给祝小姐复仇,设下的一个局。”纪昀沉声道,“她既知祝张二人往事,便想到可以利用,从碧桃告诉我王媒婆与他们夜半商榷,又故意提及卢虎山的名字,都是为了引我去调查祝张杀人顶替的往事,从而以为是祝崇文之子在为父复仇。而你为了帮红玉,也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甚至亲自陪我去了一趟常州,坐实了我的揣测,但细细想来,祝张二人连祝家旁支都要屠杀殆尽,怎么可能让他的幼子逃过?所谓从灭门案中逃过一劫的钴儿,隐姓埋名接近仇人的女儿复仇,不过是话本里的故事罢了。”

谢南风静了片刻,叹道:“我就知道瞒的了你一时,瞒不了一世。”

“当年把红玉从窑子里救出来的人就是你吧?”

“是的。她被那家正房太太灌了红花,卖进下等窑子里艏尽凌辱,我就设法放了她。”谢南风苦笑道,“可惜这世道对女子太过苛刻,尤其是风月场所里出来的女子。没有哪里愿意要她干活,加上她的兄嫂又找上门来,把她再次卖进了祝府。”

纪昀闭了闭眼睛:“但幸运的是,祝小姐待她极好,两人形影不离,亲如姐妹,甚至约好一同男装去求学。然而祝老爷很快回来了,不仅逼着祝小姐嫁给马家,还看上了红玉。两人数次逃跑都被抓了回来,红玉宁死不从,仍被逼奸,祝小姐自知无望,悬梁自尽。祝小姐是自杀,官府不会管,红玉便赌上性命要为她讨回公道。”

“是的。”

“碧桃身为她的贴身丫鬟,自然知道真相,那副字恐怕是红玉写来想换点银子,却成了暴露身份的最大证据,所以她才会在我面前谎称自己并不识字,之后又杀了碧桃。”纪昀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压着藿,“而你既是红玉旧识,自然要想方设法的帮着她。从我第一次到醉香楼开始,你就处处误导我,还特意搞了一具一眼就能看穿的假尸体,想把她犯下的罪孽全部推到不存在的梁少康身上!”

谢南风定定的看着她,片刻后才开口道:“这样不好吗?那三人罪孽累累,也算恶有恶报,有了梁少康这个替罪羊,大人把通缉令一发,这案子就可以结了。”

“那碧桃呢?”纪昀怒道,“难道她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她出于姐妹情帮着红玉做伪证,红玉杀害她时可曾有片刻犹豫?我说过了,我既接下这个案子,就不会让任何无辜之人枉死!

纪昀默然,她走到画前,端详着那幅画像。和素日里一脸谄媚的梁姨娘,画中人俊眉修目,神采飞扬,负手立于悬崖之上,仿佛就要凌空飞去,应是祝南笙为她作的画。她怀念的是祝南笙,还是画中自由的自己?

凤凰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翱翔乎杳冥之上;夫藩篱之鴳,岂能与之料天地之高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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