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沉舟侧畔(1 / 2)

空调的温度太低了些。

咖啡馆的调酒师在吧台上放了一个银色罐装的香薰,给室内增添了股淡淡的玫瑰花瓣香气。

卢维林站在靠窗的位置削一只苹果,他修长的手指抵住刀背,手腕轻轻旋转,将一连串的果皮削到冰桶里,切成十六瓣放在碟子里。

窗外传来隐隐的雷声,雨落在窗上,他靠在玻璃上的肘部能感受到微微的震动。

“香槟如何?”他问。

“不要本土的。”

“北美十三州怎么会有香槟酒。”

早在客人说之前,他就翻开了自己的酒柜,取出了一只香槟酒,注入了两只威士忌酒杯里。坦白说,这种杯子是不适合起泡酒的,但是他日常喝酒的时候也向来没有考虑过这些。

“音乐?”雨夜的室内总是让人不免感到空虚,如果灯光过于明亮、温度又过低就更是如此。

安德鲁坐在位置上抽他在沙发上翻出的女士香烟,简单思索了一下然后说:“看你喜欢的吧。”

卢维林每周收来的唱片都锁在吧台后面的一个橱窗里,夜间关门亦或是晚上没什么客人的时候会拿出来放一放。这些唱片都是往年一些没什么名气的小乐队录的专辑,但是有时候也会有一些很对他的胃口,这时候它就会逃离下周被丢进车库里的厄运,有幸能进入卢维林的家里。

但是很不幸,近些年玩乐队的人越来越少了。他一时半会也没看到什么特别对他胃口的专辑,只好随便选了一张华纳出的布鲁斯专辑,姑且给这个晚上垫一垫。

在他坐在安德鲁·乔纳森面前之前,警官一直保持着平静。他坐在沙发上,身形并不松垮也不紧绷,和之前一样双目放空地看着电视上的比赛。青烟在他的指尖袅袅升起,如同一层朦胧的面纱,使他五官失去渐渐失去了变化和应有的棱角。

餐盘被摆在桌子的正中央。

在倒酒的这段时间,卢维林也不是没有回忆安德鲁母亲艾琳娜·乔纳森的死。

以他来看,安德鲁梦境多有不实之处——艾琳娜死的时候似乎是一个夏季,不是台风到来的时候,而是一个晴日午后。他确实是中枪身亡了,但也不是眉心中弹。相反,她据说是自杀的——子弹是从下颚穿入打穿了他的脑袋,再从后脑勺穿出。

而且因为这个女人用的是大口径左轮手枪,所以她死后的场面很难看。后脑的口子大得可以塞进去一只表,脑子里东西和碎骨头落了他家草坪一地,就连面骨也有点变形。经过敛容之后,也到了堪堪能看的地步。

香槟没怎么冰过,卢维林就着苹果把整杯咽下了。

安德鲁坐在他对面,漫不经心地看他的比赛。

他说:“安德鲁。”

“嗯?”安德鲁回头瞥了一眼。

“你要为了你母亲自杀吗?”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我猜是你疯了,”卢维林说,“你知道你母亲是自杀吧?”

安德鲁没理卢维林。他低头看了眼酒杯,然后一饮而尽,一边看着比赛一边问了一句:“我能再来一杯吗?”

“安德鲁,你得知道你当时还是一个孩子,你能做什么呢?一个真心想自杀的人是很难被阻止的,”卢维林冷静地说,“是时候让一切都过去了,你之前不是都去自己老家翻了档案吗?你现在差不多也该回到自己的生活里,不要让过去绑架了你。”

“我猜是吧。”他盯着荧幕不置可否。

卢维林无奈地叹息。

“知道吗?你父亲这几年其实一直和我保持联系。安德鲁,你真的以为你的父亲对你的生活很放心吗?他不止一次要我暗示你切实一点,多关注一些自己的生活。从我认识你起,你对自己的母亲执念就一直没有散过。而你父亲,他老人家不是不想提醒你,他是不敢再提了。”

安德鲁没回复。相反他看着再度上阵保罗·布莱尼在球场上横冲直撞,一再失利。“你觉得保罗这场发挥怎么样?”指着前卫,他转而问卢维林。

这时他倒是投入其中了。

卢维林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并不沮丧也并不愤怒,而是一如既往地放弃了。等待了一会,他说:“不清楚,等我看看吧。”

于是这个话题就被略过了,两人照常地看他们的比赛。这已经是最后一场了,狮心理查客场作战发挥一直不太好,到了现在更可以说是败局已定。被压着打到了这个地步,“医院骑士”保罗的鲁莽冲锋又没有奏效,就算真的是狮心王理查转世也挽救不这场可悲的“阿苏夫战争”了。

果不其然,宾夕法尼亚湖鸟迎来他们的第五场连胜。而接下来的一场就是绿森林和弗吉尼亚闪电的天下了。

解说几乎是虚伪而刺耳地在那里总结狮心理查的种种失误,让卢维林忍不住流露出厌烦的神色。

而安德鲁反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仿佛他往日支持的球队失利对他来说一点打击也没有。不过就在卢维林起身给自己真的来一罐汤力水的时候。他突然说:“近些年我总是想到她是怎么死的。”

卢维林清楚他在说什么。但是当他侧目去看时,安德鲁又投入了球赛之中,那张烟雾缭绕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仿佛他刚刚听见的不过是什么幻听,亦或者是小精灵的谜语。

原地站了好一会,卢维林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等他拿了汤力水回来,两人又是如常地看他们的冰球了。

………………

比赛在凌晨二点结束,回过头来屋外的雨已经停了。雨后的空气带着几分夜间的微凉,夜间的道路上被路灯涂抹成均匀的暖黄色,卢维林将空调关上,跟着刚换好鞋袜的安德鲁走到街边。

积水在柏油路的两侧形成了一摊摊水洼。

两个男人一个走在行道上,一个走在柏油路的紧急通道上,向车站走去。

靠近咖啡馆的公交车站是近些时候修的。一人高的灯板上展示着牙医广告,铁质的雨蓬向前伸展,雨滴在边沿汇聚,许久才滴下一颗坠入柏油路边缘的水洼中。

“我听说卡梅伦要升职了。”

“升职?”

卢维林·内维尔揩去落在脖颈上的水珠,靠在灯牌上,对着茫茫夜空呼出一口寒气。“差不多吧,前几天我从几个退休的老家伙那里听说的,”他回忆了一会,然后摇头感慨,“不过这家伙好像也没做出什么成绩吧?”

卡梅伦……升职吗?

卡梅伦·加西亚是安德鲁的至交好友,关系比卢维林甚至还要紧密些。两人是同一年进入警局的,前些年还一起一起凑钱买车,参与过三届业余的州际越野赛,拿了个亚军。不同于安德鲁的独身主义,卡梅伦六年前便和市政厅的一个女士结婚了,生了一个孩子,如今也算是生活美满。

本来说卡梅伦是打算让安德鲁当他孩子的教父,但是好像出了什么岔子。许诺的第二天,卡梅伦就陪着笑给安德鲁道歉,说是不得不让他妻子的表兄来做女儿的教父,而安德鲁只能以后再说了。

安德鲁自是都可以。

但是卡梅伦要升警监了吗?两人之前同是警司,怎么他突然就要升迁了?前两日安德鲁给他通电话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他给自己透透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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