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线01 萨玛瑞亚三日黎明·第一日(2 / 2)

而凡人则努力加大了自己的步子,生怕因自己身体上的限制而怠慢了这位随时能掀掉她头颅的主子。现在,她心如死灰,与其说是没有与各路牛鬼蛇神斗智斗勇的信心,不如说是对自己已经一眼可见尽头的人生感到绝望。她听说过帝国的延寿技术,而原体替她规划的未来,已经远远超出了两代人正常的寿命。

而原体此时还在乐此不疲地进行这种规划,只是从纵向变为了横向,她开始一点一点往框架里填充细节了。

“至少你现在拥有一万名——准确来说是九千九百九十八名经验丰富、武力超群的帝国辅助军士兵的指挥权了,分配到各个革命军部队里,加上机械教和第十六军团的支援和现在的征兵政策,不出五年,你就将拥有一支装备精良、能征善战的五十万人的大军了。”

“话是这么说,但要交给你兄弟的血税可不少啊。”伊克利普斯忧心道。

“小问题,”埃律希安将身体弯折了一点,但远远未构成凡人间说悄悄话的姿势,“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贵族们交出自己的卫兵?”显然,授勋仪式上大张旗鼓恐吓上层势力的同时招收来的一腔热血的年轻人们都被埃律希安收进了自己囊中。

以次充好,原来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有这种以为交了枪就能自保的蠢人存在。但他们也并没有蠢到那种地步,伊克利普斯检查过这些被交上来的卫兵,除去少数几个老实人,其余全都是最次等的杂役,真打起仗来时,只会成为炮灰。

伊克利普斯尚存一丝于心不忍,在她曾经的理想中,这些人也是该被解放的对象。但自责与悲哀没有持续多久,另一种顾虑自心中产生:“没关系吗?就这些人?”

埃律希安则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没关系,他们就是炮灰,为他们哀悼吧。”

伊克利普斯再次感到脊背上汗液的流淌。

“那么长子呢?”她问道。

原体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想了一会,似乎在寻找一个准确的用词:“他们是一份人情。”

被送走的瑟平坦、卡西尼和多米特安浮现在伊克利普斯的脑海之中,贵族的长子——她立即排除掉了彗星神的扮演者,而拟出另一位帝皇子嗣的身形——埃律希安那银发紫瞳,举止优雅的兄弟。想必这些受过高等教育,也都多少修习过剑术的公子哥们,将会去到的是那位大人麾下。

“不用担心他们会反过来对你不利,”但埃律希安给出了另一种宽慰,“我算过了,他们全都会死在手术台上。”

“算......?”

震惊,岂止是震惊,已经有太多事情超出了伊克利普斯的接受范围,现在,她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眼前这位大人的本质:她轻佻且残忍,她是一台确定无疑的模拟人类行为的机器。

另一种恐惧压上她的肩膀,迫使她停止移动。真是疯了,她想到。她已经感觉到疲倦了,就在这一个小时内,她的心态集聚了嘲讽、悲哀、快意,它们互相交融,形成了一种癫狂。这种癫狂是致使人对一切事物失去兴趣的根源,那日在洪水之中她已经领教过,现在愈演愈烈。她的汗还在流着,它们就不曾停过,在瑟平坦面前她尚且能够伪装,因为她知道那就是最好的做法,但直到现在,她都没法说服自己平静接受。

所以她停下来,坚定、但疲倦地站在原地。真难想象,她竟在某些时候以为,或者期待,期待她们是同一种生物,当她看见原体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和孕妇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就是这样以为的。

“你究竟把人命当什么?”伊克利普斯问道。

原体轻微回头,她看上去毫不意外,并且早就准备好了答案。但她却要作故意的拖沓,将问题反转:

“在乎,或者不在乎,你想听到哪一种?”

可耻的话术!现在,她得到的情绪是愤怒,愤怒于愚弄与对愚弄的无奈。原体仍缓步向前走去,而她不自觉地跟进,恍然间其他声音全都消失不见,唯有此二者在廊间做寻常的交谈。

“在我看来,人的生命有时候贵重,有时候轻贱,要分场合,要分时间。如果我说生命神圣不可侵犯,那就与我的行为不符;如果我说他们是随意可被挥霍的货币,那又与我的本心相违。多叫我为难呐,伊克利普斯。”

“哪些人,在什么时候贵重?”她咬牙切齿地问。

“我所侍奉的主人如是说,为实现祂事业牺牲的人贵重,为反对祂事业牺牲的人也贵重。”

“那那些被你捅死的人算哪一种?”伊克利普斯拍着自己的胸腔,几乎是在怒吼了,“我又算哪一种?”

走廊之外,大厅内忙碌的人们被这一声出格的吼声吸引了注意,他们短暂地放下手中的的钢笔与纸张,向声源处望去。

只见那被灯火照亮的走廊中央,他们的高大、伟岸的主人正与星球新任的总督相对而立,她们在争吵吗?还是在仅仅在商议?好吧,没人在乎,在他们看来,永无止境的工作比大人物们的情绪更为重要。

埃律希安看着伊克利普斯,多盏油灯的重叠将她们的影子缩为蜷在脚下的一团,一时间竟分辨不出大小。伊克利普斯不明白原体为何迟疑,不是因为语塞,也并非懒得搭理,她看着伊克利普斯就像在看一个多年未见的熟悉的人,如此复杂,又存在着矛盾,她的思绪已经从这个问题本身离开,去到了另一个问题之中,那个问题包括了伊克利普斯的质疑,却进入了更深的层次。

“是啊,你又算哪一种呢?”原体的眼神最终也掠过伊克利普斯,看向了别的地方,似乎已经对与她的争论产生了厌倦。伊克利普斯不知道一个基因原体的大脑可以同时思考几个问题,但她的大脑此时正一定在为这个问题全力运转,因她的表情看起来可并不轻松。

她到底在想什么?神祇的思想难道不能被凡人所参透吗?一瞬间,伊克利普斯也为这一时冲动产生了后悔。她会生气吗?然后毁掉这里,回到她兄弟们的舰队中,那些经基因强化的士兵就随之铺天盖地地降落,完成本该发生的一切?

太空中的战争究竟残酷到了何种地步,让人类之主需要制造这些可怖的武器?

她的主人思索,思索,凡人的议题让帝皇的子嗣困惑。她们仍在沿走廊行走,越是向前,影子就被拉得越长,伊克利普斯紧紧地追赶着她。彼时她发现河流母亲仍然双足赤裸,到底是美奂而惑人的,她使眼眸低垂,在火光的簇拥中,一个答案像溪水般流淌:

“你们都很重要,”她说,“而我很抱歉。”

窗外,普罗维斯瓦的第一颗恒星露出其殷红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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