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往事(2 / 2)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這句話是很有道理的,我、獨孤霜、幽冥道長、張仁直等人都沒發覺公子遒已帶著他的手下混入場內。”

“當時,公子遒的所有手下中,有一個年紀最輕的女孩兒名叫楊薔,而公子遒的整個計畫,正是從楊薔開始。”

“只怪我當時酒喝多了,太晚發現那首曲子的詭異,否則你們也不會忘了那麼多不該忘的事。”

熊壯天道:“曲子?不該忘?”

南宮靈道:“在那個宴會的高潮,楊薔彈了一首曲子,一首天下獨一無二的曲子。”

熊壯天道:“宴會中笙歌鼎沸,豈不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墨鴆冷笑道:“但那首曲子卻一點也不正常。”

南宮靈道:“那首曲子有個響亮的曲名,叫做『孟婆奈何曲』。”

熊壯天道:“我只聽過孟婆會熬湯,從來沒聽過孟婆還會彈曲子。”

南宮靈道:“那你當然知道人死後喝了孟婆湯會如何?”

熊壯天道:“當然,我又不是三歲小娃兒。”

南宮靈道:“聽了『孟婆奈何曲』,就跟人喝下孟婆湯並走過奈何橋一模一樣。”

熊壯天愣了一下,這才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人們會……失憶?”

南宮靈點了點頭,道:“你剛才問我為何這二十年來,江湖上從沒有關於公子遒的消息,第二個原因便是你們許多人的記憶,都被楊薔藉由『孟婆奈何曲』消除了。”

熊壯天張大了嘴,下顎彷彿已掉到胃裡去,他本以為“腐亡殺”這毒藥已夠不可思議,殊不知這世上不可思議的事情還多著。

南宮靈道:“當然,還是有那些酒喝的不多或是定力高深的人們是清醒的,但那些人大多都在那場宴會中被『五色魔』殺光了。”

南宮靈忽轉過頭對墨鴆笑道:“當然也有幾個是你殺得沒錯吧?”

墨鴆道:“你想說些什麼?”

南宮靈道:“我想說些什麼你應該很清楚,所以你還是自己說吧。”

墨鴆沉吟一會兒,道:“說就說,我今天都已碰上你這瘟神,還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他接著高聲喊道:“所有乞丐們聽好,你們的前幫主張仁直就是被我毒死的……”

他話還沒說完,所有乞丐已不由分說地衝了過來,熊壯天更是如一隻灰熊撲向墨鴆,墨鴆看了南宮靈一眼,道:“這樣你滿意了嗎?”

南宮靈笑了笑,抓起墨鴆飛出數丈,一連閃過五、六個乞丐和熊壯天。

熊壯天大怒道:“你幹甚麼?咱們幫規可是明文寫到,殺害幫主者人人得而誅之,你身為丐幫的一員,怎地還幫起仇人來?”

南宮靈道:“我需要他,他是我對付公子遒的第一枚棋子。”

墨鴆臉色一變,道:“你要我做些甚麼?”

南宮靈神秘的笑了笑,道:“那還是等會兒再說吧,我先將二十年前的故事說完。”

熊壯天望了南宮靈一眼,勉強將舉起的手又放了下來,道:“你剛說聽了那首『孟婆奈何曲』人們會失去記憶,但我為何還記得自己的名字,也沒忘了我老子的名字?”

南宮靈道:“因為楊薔還沒彈完那首曲子就被我和獨孤霜阻止了,如果讓他彈完,包準你們連自己甚麼時候出生的都不知道。”

熊壯天道:“你的意思是聽得越久就忘得越多?”

南宮靈道:“沒錯,而且是從最不熟悉的人和事情開始遺忘。”

熊壯天道:“難道忘了就永遠想不起來?”

南宮靈道:“至少我還沒見過能自己想起來的人。”

熊壯天仰頭思索半晌,果然還是想不起那個宴會後來發生了甚麼事,於是又聽南宮靈繼續說道:“在我們阻止楊薔彈奏『孟婆奈何曲』的剎那,公子遒一夥人也已亮出真面目,當時,我方還保持清醒的賓客已不到十人,而公子遒那一方卻事先做了充足的準備,少說也有個三、四十人,敵眾我寡的情勢自是非常不利。”

“我、幽冥道長、張仁直幫主、連縱輕等人都跟『五色魔』拆上了招,而獨孤霜與公子遒這兩大傳奇人物,也展開他們此生最驚心動魄的一戰。”

熊狀天瞪著墨鴆,道:“所以你就是在這時毒死張仁直幫主的?”

墨鴆笑了笑,道:“好像是。”

南宮靈道:“只可惜你沒有毒死連蹤輕,否則你應該就不會自投羅網的來到我面前。”

墨鴆心中一凜,道:“原來從我追殺連蹤輕時,你就一直跟在我身後。”

南宮靈笑了笑,道:“這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熊壯天望向南宮靈,道:“既然你這麼有法子對付墨鴆這傢伙,為甚麼二十年前不乾脆把他給宰了,才不會讓他事到如今又出來為非作歹?”

南宮靈道:“當年擊敗墨鴆的人不是我,我的對手是『白衣酒魔』和『黃衣情魔』那兩個傢伙。”

熊狀天想了想,道:“這麼說來,剩下唯一可能擊敗墨鴆的人,就是武當掌門幽冥道長了。”

南宮靈道:“沒錯,但你也知道幽冥道長的脾氣,要他殺人就跟要五大神僧殺人一樣,都是難如登天。”

熊狀天道:“這就是經書念太多的壞處。”

南宮靈道:“不,這究竟是好處還是壞處還說不得準。”

熊狀天道:“難道你也沒有殺了『白衣酒魔』和『黃衣情魔』?”

南宮靈道:“我原本是打算殺的,但我最後竟敗在另一個人手中,還差點丟了性命。”

墨鴆道:“應該有一半算是敗在我的手中。”

熊壯天道:“那人是誰?”

南宮靈道:“敖凌,公子遒唯一的傳人。”

他接著道:“當時我在擊敗『白衣酒魔』和『黃衣情魔』兩人之後,原本打算先去助獨孤霜一臂之力,沒想到敖凌那傢伙竟從墨鴆那兒借來『枯衰散』,出奇不意的拍向我後背,他下手又準又狠又快,我一時疏忽沒有躲過,就這麼輕輕一拍,我過往數十年的功力全部散盡。”

墨鴆道:“其實就算敖凌沒有暗算你,獨孤霜與公子遒的這一戰,你也是插不上手的。”

南宮靈嘆了口氣,道:“沒錯,我是插不上手的,要不是我親眼看到,我根本無法相信世界上有這麼快的劍和這麼高明的武功,他們兩人的這一戰,根本不是任何人可以插手的。”

熊壯天道:“他們兩人的武功究竟有多高?”

南宮靈搖了搖頭,道:“我已記不清他們兩人拆了多少招,也記不清他們兩人鬥了多少劍,我只記得獨孤霜最後的那一劍──那看不到的一劍!”

熊壯天道:“看不到的一劍?”

南宮靈道:“那一劍,已不是人所能揮出的一劍。那一劍,乃是唯有劍神能揮出的一劍。千百年來,真正能達到劍神這境界的絕對不超過十個!”

熊壯天道:“公子遒還不是劍神?”

南宮靈道:“他不是。”

熊壯天道:“所以他也看不到那一劍!”

南宮靈道:“他看不到。”

熊壯天道:“所以公子遒輸了!”

南宮靈道:“他本來是輸了,但最後死的人卻是獨孤霜。”

熊壯天道:“為什麼?”

南宮靈道:“獨孤霜那一劍雖然厲害,但他畢竟沒下殺手也沒刺進要害,所以公子遒只是受了重傷而已。”

熊壯天握緊拳頭,道:“為甚麼他們總是要手下留情?”

南宮靈道:“因為他們不願與公子遒這些人一起同流合汙,也只有這樣的人能成為真正的傳奇。”

熊壯天嘆了口氣,道:“成為傳奇實在是太不容易,我看我還是當個乞丐就好了。”

南宮靈道:“公子遒不是傳奇,所以他雖然敗給了獨孤霜,但他還有最後一個手段。”

墨鴆忽道:“那是敖凌幹的,你可別提到我。”

南宮靈道:“公子遒早已算準自己可能會敗在獨孤霜的手中,所以他事先命令敖凌在那最危急的一刻,挾持獨孤霜的妻兒。”

熊壯天大怒道:“兩個卑鄙小人!”

南宮靈道:“最後,獨孤霜做出了選擇,他奮不顧身地衝向敖凌,救下自己的兩個愛人,卻被公子遒趁其不備射出的飛劍一劍穿心。”

“那一劍不只灌注公子遒全身的力量,還上了『腐亡殺』、『枯衰散』、『碧血寒毒』等無數劇毒,那些劇毒絕對足以令人一命嗚呼,於是獨孤霜沒有任何顫抖也沒有任何掙扎,只是闔上眼,靜靜地倒了下去。”

熊壯天道:“獨孤霜……死了?”

南宮靈沒有回答,而是繼續說道:“這整件事到這裡本該結束的,但公子遒卻還沒有停手,他接著拔起插在獨孤霜心窩的劍,突然一劍刺向一個毫無招架之力的八歲小孩。”

熊壯天道:“難道是獨孤霜的……”

南宮靈點頭道:“他叫獨孤霞。公子遒不想留下任何將來可能替獨孤霜報仇雪恨的種子。”

熊壯天大怒道:“好一個公子遒!”

南宮靈道:“那一刻,我想站起身,無論如何我也想站起身,但公子遒出劍的速度實在太快了,我根本來不急出手也沒有力氣出手。”

熊壯天全身都在冒汗──冷汗,他知道這剎那間的電光石火,絕對是古往今來最凶險、最緊張、最刺激也最不可思議的電光石火。

南宮靈道:“就在公子遒的劍即將貫穿獨孤霞胸口的剎那,一股強大的力量突然衝向公子遒,將他震飛數十丈。”

南宮靈的全身彷彿都在顫抖,他深吸一口氣,道:“獨孤霜並沒有死,他又站了起來,而他站起的瞬間,眼睛是張開的。”

“我無法形容那個眼神是什麼感覺,我只知道那個眼神足以證明──他,就是獨孤霜──世間唯一的劍神──天底下只有他是獨孤霜,而此刻的獨孤霜還沒有死!”

“他的衣袖在隨風飄揚,而那股力量正是從他的衣袖發出。”

墨鴆道:“無影神掌。”

南宮靈道:“直到公子遒又挨了獨孤霜的那一招『無影神掌』,終於闔上雙眼,倒地不醒,是生是死無人知曉,而公子遒倒下的剎那,獨孤霜又立刻跟著倒了下去。”

熊壯天黯然道:“他畢竟是受了重傷。”

南宮靈道:“沒錯,獨孤霜能再站起已是奇蹟,而就在這個時候,另一個奇蹟又發生了。”

“原本所有人都因『孟婆奈何曲』處在昏睡的狀態,但獨孤霜的妻子卻在這一刻清醒過來,只因為獨孤霜在這一刻忽然望向她!”

熊壯天道:“獨孤霜還有最後一口氣!”

墨鴆搖了搖頭──敬佩的搖了搖頭。

南宮靈接著道:“那時我和獨孤霜離得很遠,所以聽不清他跟他妻子說了些甚麼,甚至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說話,但我看的到他的眼神,他的眼神一定在說話。”

“我認識獨孤霜那麼多年,也是直到那一刻才知道,原來像他那樣的英雄、那樣的男人也有這麼溫柔的眼神。”

“之後,我只看見獨孤霜的妻子笑了,又不斷地點頭,直到他閉起眼睛的剎那,她才又哭了起來。”

熊壯天聽到此處已悄然落淚,墨鴆也不免為之動容。

南宮靈道:“我不知道獨孤霜說了些什麼,我也不願去聽,這些話本就只要有他們兩人聽見就好。”

熊壯天點了點頭。

南宮靈道:“於是,這一代的傳奇英雄──獨孤霜,在這本是歡喜卻演變成悲壯的一日,終於劃上他人生的句號,然而卻沒有多少人真正記得他在死前是多麼悲壯、多麼淒涼。”

熊壯天嘆了一口氣,道:“英雄多是淒涼而悲壯的。”

南宮靈道:“獨孤霜死了之後,他的妻子留下對獨孤霜深深的一瞥,帶著獨孤霞離開了,然而這一場悲劇卻還沒有結束,這個棋局還有一個殺著!”

熊壯天恍然道:“對,我們都以為是你殺了獨孤霜!”

南宮靈道:“獨孤霜、公子遒、『五色魔』等人雖然都已無力再戰,但楊薔和敖凌兩人還完好無傷。”

“那時『枯衰散』在我體內已殘留超過一炷香,所以意識已變得非常模糊,全身也變得很無力。”

“我只記得敖凌提著劍去追殺獨孤霞他們母子,而楊薔則挪動我的身體,並將一柄劍放入我的手中。”

熊壯天驚道:“所以我們才在醒來時看到那一幕!”

南宮靈點了點頭,道:“楊薔本想殺了我的,但她知道若是殺了我,江湖上必會有許多人去找她尋仇,而且公子遒的整個計畫也會被揭露,所以她才想到利用我去背這個黑鍋。”

說到此處,華山掌門龍鎮銘被殺之事的諸多疑點也終於解開。

楊薔先殺了龍鎮銘,並且從他那裡學了些華山武學的皮毛,並刻意用“孟婆奈何曲”找來蕭關和姚寮兩人幫自己背鍋,為的不過就是要將整座華山派搞垮,避免日後與其他各門各派聯合起來與公子遒為難。

南宮靈道:“往後發生的事情想必你都知曉,我也就不必多說了。”

熊壯天沉吟片刻,道:“你剛才提到敖凌提著劍去追殺獨孤霞他們母子,難道他們已經慘遭毒手?”

南宮靈道:“這件事我也不大清楚,但依我的判斷絕對是凶多吉少。沒錯吧?墨鴆。”

墨鴆被他這麼一問,彷彿吃了一驚,道:“你怎麼會問我?”

南宮靈道:“我們這邊最有可能知道這件事的人就是你了。”

墨鴆道:“很可惜,我不知道。”

南宮靈道:“你真的不知道?”

墨鴆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能告訴你的就只有這些。”

南宮靈冷笑幾聲,道:“算了,反正我相信我很快就會見到敖凌本人。”

墨鴆道:“你見不到他的。”

南宮靈道:“你很肯定?”

墨鴆道:“我為甚麼不能肯定?”

南宮靈道:“因為我知道你有『招魂香』。”

墨鴆心中一凜,道:“你要我的『招魂香』?”

南宮靈冷笑道:“你不願給我?”

熊壯天不明所以,道:“這『招魂香』是什麼玩意兒?”

南宮靈道:“你不必知曉。”

熊壯天還想再問,南宮靈又道:“該說的我都說得差不多了,你現在趕快帶著那封信去交給少林寺的方丈空念大師,如果我們要打倒公子遒,武林第一大派──嵩山少林一定要挺身相助。”

熊壯天道:“那封信的內容……”

南宮靈道:“就是我剛才所說的那些話──那二十年前的真相。連蹤輕要將那封信交給我,為的就是讓世人知曉這個真相,團結起來對付公子遒。”

他話一說完,已如獵人提起白兔般提起墨鴆,轉眼間消失在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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