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 捕头踏进生死门(1 / 2)

第二日,城隍庙里怨灵作祟便传的阖城尽知。庙门旁紧邻的铺户,还纷纷传说,都道昨晚听见庙里面有些声响,远远望去,还有些火光烛影。你一言我一语,哪个还敢近前,都是远远绕行,莫说是庙门口,便是周边的铺户,半日里也不曾有个生意。

后晌,宋六正端坐在铺里闭目养神,北延南遮,分立两旁,也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五六个紧挨城隍庙的店东,相约着来到卦铺前,一个微胖的红脸老者,当先一步,微微嗽了一声,朝站在外口的北延拱了拱手,递过来两提稻草扎得的茶干,陪笑道:小老儿自家做的,在这庙前卖了快三十年了,味道还不坏,献给仙长佐茶。

宋六闻声睁开眼来,立起身来略略拱手答了一礼,淡淡笑问:老人家尊姓?

那老者答道:不敢,小老儿贱姓丁,家里行五,仙长可唤我丁老五。

宋六微笑道:丁老兄无端见赐,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如有所遣,不妨直言。说罢转头吩咐道:童儿,为几位高邻奉茶。

那老者连连摆手,陪笑道:仙童莫忙。我们几人只略站站,请教仙长一句话。

宋六颔首道:丁老兄但讲无妨。

丁老五转过头指了指对面自家的铺面,道:我等都是这城隍庙里紧邻的铺户,经年在此做个小生意过活。前些天这庙里出了那桩晦气的事情,生意就受了些牵累,倒也不十分要紧,不过十停里少了一两停,何曾想,如今管鬼的庙里竟闹起鬼来,这会已是下午了,老儿我的店里,一斤茶干都不曾卖出,真真愁煞我们嘞。敢问仙长,可有办法禳解禳解?

宋六闻言,半晌不语,只在那里手捻须髯,微闭双目。丁老五几人立在那里,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催问。正尴尬时,宋六缓缓睁开双眼,却没来由冷下脸来,悠悠说道:万事皆有缘法。诸位高邻,紧靠着这城隍庙,难道从不曾受过惠么?

丁老五回头瞧了瞧同来的几位,讪讪道:仙长真是高人,我们此地的城隍庙的香火,几十年来,同别处也是一般,不过前些日子,大家都传夜里常见萤萤宝气,据讲这是神主在此常驻之象,此后,这庙里的香火便一日旺似一日,人一多,我们这几家挨得近的,每日里的进项自然也多了几成。仙长说的受惠,可是这个?

宋六扫视了诸人一圈,微微一笑:诸位不必为眼前这事着恼,我看几位的容色,三光明朗,兰廷横行,眼前这一小劫过去,都有一段更胜从前的财运在等着嘞。

丁老五几人听了这话,都拱手谢道:承仙长吉言。只是目下这情形,据仙长看,还得多久才能恢复常平呢?

宋六抬眼看天,摇头道:时机未到,不可说,说不得,端的是天意难违。

丁老五急道:仙长垂怜,天意虽不可违,可有禳解之法呢?我等小买卖人,一家吃食俱在这片铺子上,若是长久如此,只好跳河了。后面几人纷纷附和,都问禳解之法,若有些花费,大家情愿分担。

宋六摇头道:便要禳解,不用师巫,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诸位都是不相干的人,急也无用。

丁老五忙问:仙长可否明示?

宋六还未及开口,边上北延先冷笑一声答了腔,道:这还用问,但凡厉鬼作祟,只因一股怨念。那么她所怨之人,可是诸位?

丁老五等急忙摇头。

宋六斥道:大人家讲话,童儿不得无礼。

北延扁了扁嘴,没再说话。

宋六捻须道:禳解之法,重在对症。贫道只知有冤魂在此盘踞不散,却不知道这事的详细情由,哪位知情的,可先细细说来我听。

这几位铺主赶忙七嘴八舌,将这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宋六道:事涉阴阳,攸关生死,不是耍处,刚才所言可俱是实话?

众人纷纷低声道:再无一句虚假,阖城的人都知道的,只没人敢声张罢了。

宋六仰头浩叹一声,道:常言公道自在人心,可人心暗弱衰微,于事何补啊。

众人听了,都暗暗摇头,半晌无言。

宋六突然拿起拂尘往虚空里一甩,又击了一下案上的铜磬,朗声念道:

噫!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化育春阳照妪前,摧残霜雪凭陵后。

截鹤续凫,折衡剖斗。

力尽神疲困壁根,笑破他人口。

噫!

刍狗刍狗,临事何妨一声吼!

众人瞧了他这幅拿张做乔的模样,不明所以。一时愣在那里,不敢则声。

宋六又浩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既来了此地,就由贫道了了这番因果。

丁老五听懂了这句话,晓得道人肯帮衬他们了,赶忙上前一步,躬了躬身子,凑近了宋六低声道:不瞒仙长,那位王捕头,我们都是认得的。不知这禳解之法究竟该如何施为?若是不十分繁难,我们去找一找王捕头,他必也是肯的。

宋六冷冷答道:丁老兄这话,恐是托大了。若不是他以为有幽冥之事,全无凭据,昨日他听了信后,如何不来寻我,又何劳今日诸位在此着急?

丁老五摆手道:仙长有所非知,说句不敬的话,我们此地远离县治,天高皇帝远,按说诸事都该听主簿方老爷的,偏偏这方老爷又是个极不爱管事的。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因此我们这王捕头积年在衙里说一不二,派头比别县的捕头要格外大些,平日哪个不奉承他,时间长了,自然要尊傲一些。依小老儿看,昨日的事,只是他面子上下不来,若真的丝毫不挂心,照他的一贯的脾性,不但仙长写的符早叫揭掉了,便是您老也得拘进衙里。

宋六颔首,道:丁老兄这话确有些道理,不过这禳解之法,虽不繁复,第一要紧的,便是心诚,心诚则灵,马虎不得,若是不情不愿,怕是适得其反,有不如无啊。

丁老五闻言,将同来的一位,叫到了近前,对宋六道:仙长,有我们这位吴掌柜在此,再无不成的,这位吴掌柜的姐丈,正是主簿方老爷跟前最得力的执帐,请他递一句话上去,将目下这事体言讲明白,也无须多言,只说城内人心惶惶,我们这位三老爷虽然淡泊,却是再谨慎不过的,百事都是不传到县府去为第一,但凡可以息事宁人,不管甚么方法,他再无不听的。只要他老人家发下话来,那王捕头焉有不来就教之理。

宋六闻言微笑道:如此说来,确也不谬,定纷止争,清静无为,贵地有这位方父母治抚,却也是百姓之幸啊。

丁老五闻言,回头和吴掌柜对视了一眼,颇有些尴尬,又赶忙陪笑道:正是正是。还请仙长将禳解之法对我们略讲讲,需要点什么,也好预备。

宋六复捻须沉吟道:贫道方才听诸位言讲,那枉死妇人的怨念皆因这捕头而起,又是用一把剪刀自戕的。那么事体倒也简单,让这位捕头,今日诚心斋戒一日,准备小三牲一案,身服缟素,带着那把剪刀,明日哺时,只身来至庙前,贫道自为他施法,解冤释厄。

丁老五问:只如此便可禳解么?

宋六道:若是那捕头诚心来此,明日之后,城隍庙内必再无异象,诸位就可安心营生了。

众人听了再三致意,唯唯而退。

众人走后,宋六凝眉思索,掩不住有些不安。互相摩挲双手良久,到底坐不住,拈了一支笔,摊开一张符纸,写了起来,写的乃是往生咒: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诛刀杀,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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