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陈甫升得布拾金(2 / 2)

掌柜拉住陈甫升的手道:哎呀,陈大郎,你虽年轻,却是个志诚君子,鄙店年后正要进一批货,何不就照顾了你?小老儿在这铺子里也有股本,做得了主,今晚我在间壁馆子里备一杯水酒,作个东道请你,不知你寓在何处?务必早些光降,我们好细谈。

陈甫升欢喜道:那好极了,恭敬不如从命。我便宿在对面的同福客店里,只几步路远,这会便先告退,晚些时候再来叨光。说罢辞了出去。店里那几位客,看了这一回热闹,都各自发了一部感慨,也都散了。

是晚,陈甫升自去赴会,于席上三言二语竟谈定了一笔不小的采买,约定年后交割,足吃了个半时辰,尽兴而散,回来的路上,细一盘算,足足有七八两的抽头好赚,顿觉说不出的畅意,人逢喜事精神爽,虽吃了一斤多酒,然脚下生风,步履轻快,一点醉意也无。第二天一早,搬了自己的行李和那两匹布,上了去山阳的顺风船,刚拾掇妥了,在舱里坐定,就听岸上有一人问船家:船家,可是往东去山阳的?

船家道:正是,船上还有个空,只是货装不得了。那人又道:我只一个人,两件行李,并无货物,只是要快,不知取哪条道?

船家道:船上有货,小港走不得,我们经大官河、九龙口、最后到公兴,不再往前了。虽说绕了些,但路上只停大码头,也快。那人道:罢了,相扰了,我另寻快一些的吧,说罢去了。

一路无话到了公兴,上了岸,陈甫升费了踌躇,原想距家里只一二十里地,走回家去罢了。因手里多了两卷布,路上还有积雪,便多少有些累赘。又一想,左右上了码头就是市集,便宜些脱了手也就罢了。因上岸借了一领芦席,觅了个空地,从行李里取出常年随身的剪刀和量尺来,将两卷布摊放在席子上开始吆喝售卖,卦摊的宋六在不远处望见了,踱了过来招呼道:陈大郎,一向少见,何时回来的?

陈甫升忙拱手答道:六爷一向生意好,我这刚下了船,还没拢家嘞。

宋六笑道:乖乖,在外跑了小半年,一回来,家都不回,就摆起了摊子?

陈甫升也笑道:东主给了两卷布,扛回家去吃力,也不值当雇条船,想着就着手卖了就罢了。

宋六摇着头叹道:你们一家都是趁钱的好手,旁人比不得的。我看你满脸的喜气,这年前年后说不定就有一部财运嘞。

陈甫升听了,也打趣道:六爷且住,我这可还没开张,没法付你卦钱。

宋六听了哈哈大笑,自回卦摊上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卖了十几尺布,陈甫升一抬头,竟远远望见陈三乔抄着手摇摇晃晃过来了,大吃一惊,想着要避一避,那胖摇已经到了摊子前,蹲下来拿手捻一捻布,就开始问价。陈甫升一看,松了一口气,暗道:没来由,我慌个什么?他即便是记得我,也不一定晓得是我坏了他的事,何况看这情形,他并不认得我。因说了一个价,胖摇道:价格也还公道,给我量个四尺吧。

陈甫升疑心有些圈套,但不好不应承,扯开尺子,在那卷开了头的布卷上,量了四尺,刚剪了个口子,要动手撕时,胖摇喝住了他。道:我看这卷整的,料子更密实,你只给我在这卷上量来,我不要那卷。

陈甫升急了,大声辩道:哪有这样的道理,明明是一样的布,怎好要我拆那整匹的。再说我已经剪了口子了,那残布让我卖与谁去?

那胖摇取出钱来排在席子上,觍着脸道:说不得,谁让你手快,现在我再多要四尺,这八尺布钱我已放在这,我便是要从这整匹上裁,你卖是不卖?周边人听了动静,围了上来,要看热闹。

陈甫升一看这情形,又看胖摇摆出无赖模样来,只得自认倒霉,在整匹布上裁了八尺给了他。

那胖摇拿了布,并不走远,在街对面面摊子上坐着,望着他冷笑。

陈甫升被他看得极不自在,又气恼自己刚才不敢跟他争竞,没心情再卖布,想起三表舅家就在街后面,就收了摊子,买了两包点心,到后街借了一艘小船来,把布卷和行李装了,忿忿地回家去了。

出了永兴集,进了潮河,远远望见一片白沙地和一处宅子,船行过去约四五十丈,陈甫升忽觉腹痛,因靠了岸,在芦从里解了个大手。待要回船时,隐隐看见更深处的一丛芦苇上系着一根绳,顺着绳子一看,水面上泊着一只小渔舟,周身被雪覆着,显是停在此处有几日了。陈甫升觉着有些蹊跷,登舟一看空无一物,揭开船头的芦席盖子,看见两个袋子,上手一提,颇为沉重,登时没来由一阵心慌,又一阵口干,解开一看,果然每个袋子里都装着足色松纹银,每袋都约有百十两,陈甫升忙四下张望,心口卜卜跳个不住。寻思了片刻,把银子又放在原处,从芦丛出来,来到河边张看,一个船影也没有,一点人声也不闻。这时陈甫升忽然记起两年前,搭船去盱眙时,听航船上的客说过两句谚,叫:

硕集沙子港,船行不住桨;

公兴白沙滩,船过莫降帆。

想到这,觉着有些发怵,壮着胆大声喊了一句:有人吗?喊罢身后突传来嘎地一声,陈甫升唬了一跳,额上立时密密地沁出一层汗,急忙回头去看时,原来不过飞来一只孤鸦,停在一株斜曳的芦苇上,歪着头看他,旋又一蹬腿振翅飞走了,芦花上的积雪,簌簌地往下掉。

陈甫升不禁有些自嘲,暗道:是了,这地界原是有些古怪,周边数十亩的芦苇长得这般密实,也没人来割一根。看这情形,附近平日绝无人来,这注银子,必是暂匿此处的贼赃无疑了,既如此,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拿了又何妨?

寻思到此,再不迟疑,折身回去取了银子,依旧盖上芦席,一径上了自己的船,刚要走,想一想不妥,又跳将下来,原路回去把那条船的缆绳解了,蹬了一脚,看它顺流漂远了,又捧了一些雪把脚印覆了,慢慢退到岸边,二次回到自己船上,一路回家去了。

常四听到这里,忍不住噢呀了一声,北延疑惑道:常爷?常四苦笑道:那正是我的船,银子是我从庙湾城隍庙里顺出来的。

北延听了,忙道:我原也诧异,我们那片白沙湾,平素极少有人靠近的。片刻又道:不过这个时节,船是漂不远的,八成还在东边二里开外那片芦荡里,这两日我便给常爷寻回来。

常四摇摇头,道:船的事不急,你且讲后面的情形。

北延点点头,又说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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