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 生日宴加笄议亲25(2 / 2)

正神游天外时,就听蓝龙道:女孙笄礼已成,诸位亲朋请移步入席,常四忙收敛心神,站起身子随众人一道离席转场。

这时,阿九也开口道:女宾请移步后厅稍候,阿九更衣后便来侍燕。常四循声望去,只见阿九钗冠襦服,光容绰约,丰彩飞扬,便如戏中人一般,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阿九正好也朝这边望过来,俩人目光交接,阿九立马偏了脸去,星眸低漾,杏脸微红,和平时的容色大不相类。常四一时有些懵懂,不过见阿九如此,也莫名有些心虚,忙也转过头,加紧脚步随众人往外走。

刚走到饭厅门口,蓝有富早候在那里,躬身把常四让到了主桌的上座。常四连忙推辞,蓝老龙已走了进来相让,常四辞道:老仙,这如何使得?许多长者在此,折煞我了。老龙摆手道:嗳,壮士于我蓝衫营有再造之恩,岂可依俗礼和年齿作论?说罢到底把常四按在了主宾位上,又抚其背笑道:常壮士万勿太谦,老朽近日还要为壮士办一桩大事,非如此不足达我心意。说罢,抬头看到了原籍来的老友,忙招呼道:秋谷老弟,正好劳动你来作陪。一边说一边将他让到了常四身旁,作了副主宾。又对常四道:这位洪老弟执掌豫地三百里蟒河,是我旧时至交,你们多亲近。常四抬头一看这洪秋谷,身量魁梧,银发赤髯,相貌不同凡俗,忙站起身来再次见礼。

一时众人落座,肴馔齐备,老龙自到常四对面的主陪位上坐定,拿起酒壶,自斟了三满盏,立起身来,端起一盏酒,环顾一周,朗声道:诸位亲朋光降,蓝衫营蓬荜生辉,谪居寒陋,无足供奉,薄酒村肴,不成敬意,敢请诸君满饮此盏。

众人一齐起身致谢,满饮了一盏。

蓝龙并不坐下,又端起第二盏酒,朝着常四,二次开口道:第二杯老朽请诸君一起,共敬鄙营恩主常壮士一盏,若非常壮士的仁义智勇,此地早成荒宅枯冢,更遑论今日之会。

众人闻言,二次执盏起身,向常四敬酒。常四忙也立起,一边连连口称不敢,一边团团揖礼答拜。诸宾少不得又唏嘘赞叹一回,忙乱了好一会,才又慢慢落了座。

老龙见众人平复,又端起第三盏酒,欢颜道:这第三盏,却是一盏喜酒,老朽膝下只有女孙阿九一人,今日笄礼已成,可议嫁娶,老朽有心即日便给她择定良配,诸位亲友同为见证。众人纷纷口中称贺,又一齐满饮了一盏。

老龙敬罢了,拱手致意道:三盏已毕,诸位亲朋自便欢饮,务必尽兴。

常四早已肚中饥饿,虽只饮了三杯,毕竟空腹,竟有了一二份酒意。听得这话,知道虚文已毕,再不犹豫,抱拳告了声扰,举箸夹了个肉圆,便开始风卷残云般吃了起来,一口气吃了个五分饱方停箸,抬头一看,厅中数桌人众,大都在互相敬酒。因也自斟一盏,对身旁洪秋谷道:恕罪,小子乡野渔人,一早自操舟远来,方才实是饿得紧了,老仙休嫌粗鲁。说罢,虚让了一周,一口饮了。

饮毕,又一一与同桌诸宾互敬了一回。未几,邻桌的也纷纷过来敬酒,不一时,常四已饮了三十余盏,有了六七分酒意,只觉周身暖意融融,醺醺然,陶陶然,正是得宴饮之趣时。

此时,身旁的洪秋谷和蓝龙互敬了一盏,又看了一眼正和别桌的敖不平遥遥对饮的常四,突然捻须微笑道:衣敝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

蓝龙闻言,也手捻须髯,笑道:不矜不伐,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洪秋谷颔首道:虽出生乡野,未习文翰,然颖悟天成,谈词爽朗,举动高标,实可称美玉良金。蓝老兄,你的这位常恩公真是一个可人,难得难得,可惜非我族类,否则,到哪觅这样的孙婿?

常四本就是个极灵省的人,加上经年渔猎,越发炼得耳聪目明,可观六路,能听八方。方才虽背对着桌子,和别人在唱和,可洪蓝的答对,也全听在了耳朵里。先前几句文词听不太懂,只知是夸赞自己,然最后孙婿这俩字,却听得十分真切。再想起老龙今日那番言语,阿九方才那般神态,常四一时呆愣在了半空,心扑通通跳个不停,顿时面赤如丹,酒一下子醒了大半。

电光火石间,福至心灵,常四并不落座,反倒端起酒盏,遥遥回敬敖不平,只是并不远离自己的桌子。

只听蓝龙低声道:他族异种,其实也非不可逾越,我弘农涧那位舍亲的事,可不尽人皆知么。说到这,蓝龙长叹一声,又道:只是代价也太大了些,我举家谪配于此,独子早亡,皆是拜这桩事所赐,这些你是晓得的。

洪秋谷黯然道:不堪回顾啊。默然良久,又开口道:其实最关要的还是寿数之别,龙正寿五百载,人七十古来稀。相携终老是绝无可能,再说龙族杂处人间,几十年间容颜并不见衰变,时间长了难免惹人骇异。如我所闻,人龙相亲,广有家资的,多避入深宅,寻常人家便只能不时迁居了,别无善法。

蓝龙抬头看了看,见常四还在邻桌和人对饮,乃站起身子,走到洪秋谷身畔,坐到常四的座上,叹了一口气道:正是,要说将阿九托付于他,我是放心不过的,只是不知数十年后,我那孙女是否会怨恨于我?

洪龙颔首问:阿九心意如何?

蓝龙道:唉,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这样的天纵人物,自然是有意的。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瞒不过我的眼睛。然而,我谪居于此,远离同族,阿九实在也未见过几位少年郎。少艾心事,渺如烟云,不可捉摸,究竟是感佩还是钦慕,她自己怕也难分得清楚。

洪龙手捻须髯,附和道:正是。今日席中少年才俊也有几位,老兄留心察考一番,留他们盘桓数日,如有能中阿九心意的,岂不两全其美?至于如何回报常壮士的恩情,别图他法更宜。

蓝龙沉吟道:老兄说得是,补报恩情,还有旁的路径。略思忖了片刻,转又笑道:远声兄,不瞒你说,在我结识常壮士之前,曾留意过敖不平家的第三子,名唤锦城的,今年廿二,和阿九年岁相仿,性情相貌也过得去。彼时,尚在罪籍,除了至亲故友,只有敖不平肯与我走动,所以也存了感佩报答的念头在里面,我与敖不平皆曾有意撮合,只是阿九似乎并不上心,后来也就罢了。今日在场诸位少年中,其实令孙熙翰我最为属意。小小年纪,便有胸罗星斗、山高月朗的气象,一望而知他日必为大器的,只怕是早有良配了吧?

洪龙笑道:俩月前刚满十九,年岁正是相偕,仗着一副皮囊,他母亲挑来挑去,总不满意,相过几个,要我看,无一个及得上阿九一半的。若渊影兄有意,再无不妥的。

蓝龙笑道:只不知令郎令媳,可瞧得上我们这久谪在外的人家。

洪秋谷连连摆手,道:岂有此理,你我少年知交,知根知底,不用虚言俗套。阿九这皎皎之姿,千里难觅,如肯俯就我们,断无不成的道理。

蓝龙笑了笑,抬起眼睛去人群中找洪熙翰。

洪龙这时笑道:阿九和令阃年轻时实是八九分相似。想当年在卫河中段那顶险急的地方,我们四五个日日跋涉百里,准时准点在那里相会。说是切磋雨技,其实都是为博嫂夫人嫣然一顾。后来我们才晓得她早芳心暗许渊影兄你。唉,竟已是四百多年前的事了,却历历如在眼前啊。

蓝龙黯然道: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亡妻最近常入我梦中,想来我和她相逢之日不远了。

洪龙愕然道:大喜之日,何出此言?我看你清健如昔,元气亦还充沛。

蓝龙摇头道:自己身子,自家清楚,前些时候有司为我除了罪籍,我照例拿了恩旨到干禄殿去拔除周身八十一处锁龙鳞,就着殿顶悬着的千尺铜镜,发现我脊心上的九片主鳞已脱落殆尽,乃知大限当在数载之内。

洪龙闻言,唉了一声,喊了一声渊影兄,眼看忍不住就要大放悲声。

蓝龙赶忙执了洪龙的手,笑道:远声兄,修短随化,终期于尽。你不必如此。我这把年纪了,难道还有甚么看不开的么?唯以阿九为念,有些放心不下罢了。自我那独子伏刑后,我越发谨小慎微,总担心阿九外出会有个不测,或者闯下什么祸端,故常禁她在家读书,偶有外出也只许在左近,不许走远,我外出行事时,亦不叫她跟随。也是怪我护持太过,阿九不仅不晓得稼穑之艰,连我们族类何以存身的根本都还不知。倒也并不是刻意瞒她,本以为大一些自然领悟,她那贴身的侍儿,是我管家之女,今年才十四,阖府的进项和开支,便能说得头头是道。按说龙种应颖慧过于人,可阿九年已二十,却依旧懵懂。原也没甚么大不了,只是这种事,不好到了夫家让公婆去教。

洪龙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罢了。总是天性太过纯一的缘故吧,不须介怀。

蓝龙摇了摇头,没再言语,默坐了片刻,抬手拍了拍洪秋谷的手臂,起身离座。朝着立在门口的蓝有富招了招手,蓝有富微躬了躬身子退了出去。不一时,绫成端着一个托盘,上陈一壶一盏,走进厅中,阿九紧跟着进来。蓝龙见了,走到门口,领着阿九一道,挨桌向众宾客敬酒致意。

常四此时,已围着桌子,和其余数桌的诸宾遥遥对饮了十余盏,面上静如平湖,胸中却翻覆如沸。洪蓝他们这番交心对谈,悉数入耳,直叫常四心下五味杂陈:喜、怅、妒、愧、怜,一时糅杂纷呈,莫可名状,因闷闷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忽然听见一个极洪亮爽朗的声音说道:渊影兄,七步之内,自有芳草,何必向外求呢?大家看看,这不现成的一对隋珠和璧!话音刚落,众人一阵哄笑。常四循声望去,只见阿九端着酒盏正和一长身玉立的少年站在一处,颊生红云,眼波流转,一脸娇羞,再看那少年略有稚气,脖颈上挂着一个金玉琳琅的璎珞,明眸皓齿,白皙丰颐,宛如芝兰玉树。两人站在一处,确实说不出的登对。

这时,同桌的几人也纷纷拱手向洪秋谷打趣:此番南来,我们只空看了一番淮左风光,独令孙觅得了佳偶。回去后我们定要讨一杯喜酒吃。洪秋谷连连摆手道:诸位莫要笑耍。可脸上的笑意已然快要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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