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入京(2 / 2)

“老乡,你是有啥急事吗?大过年的怎么还要去市里?”

司机师傅边开车边扭头问了父亲一句。

父亲也不隐瞒,叹了口气说:“哎,也没啥急事,就是家里太穷了,过年在家闹心,想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挣钱的机会,这不一天也不想在家呆着了,大年初一就跑出来了。师傅您走南闯北的,见多识广,您给参谋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点子?”

“哎呀,老乡,干啥也不急于这一天吧,哎,不过话再说回来了,我跟你也一样,单位里别人都放假了,我寻思着过年加班有加班费,也是为了点钱啊,都一样都一样。你说的好点子,咱还真不知道,不过啊,现在社会确实不一样了,你看城里人那个忙劲儿,就知道大家的好日子都有盼头了。”

父亲点了点头说:“谢谢师傅,我在农村窝着确实啥都不知道啊。师傅,你觉得哪些城市值得去啊?”

司机师傅一听这话更来劲了:“我跟你说小伙子,这南方人啊都去上海、广州,咱们北方人呢都去BJ啊,BJ我可是去过好多次啊,那人叫一个多啊,长安街那叫一个宽啊,我这样的货车,可以十六辆车同时跑。BJ,对的,你应该去BJ,那边机会肯定多。”

这一路上,司机师傅讲完BJ,又讲上海广东,父亲就安静地听着,确实很多事情匪夷所思,像什么一个美国老头在BJ开了一家专卖炸鸡腿的饭店,排队的有上千人;还有什么城里人特别不讲究,男男女女半露着膀子在大街上跳什么霹雳舞等等。

最意外的收获就是司机师傅是军人转业到地方的,跟老三周雨庭一样,也是在青海当的兵,这下子就更热情了,聊起部队上的事情更是热火朝天。

我父亲听着听着就想起了三弟周雨庭,已经有十年多没有见了。

路上车少,车速快,很快就到了长虹桥,我父亲一再坚持要给司机师傅车费,都被拒绝了,父亲只好再次感谢。

下车要走的时候,司机师傅又突然摇下车窗说:“老弟,我有一个战友,叫傅友谊,转业在BJ八达岭长城做安保工作,你到BJ没地方去的话可以去那里找他,提我名字就好使,记住啊,他叫傅友谊,我叫金水平。”

傅友谊,金水平,父亲默念了两遍,回头冲司机师傅作揖道别:“谢谢金师傅。”大货车鸣了一下笛呼啸着跑远了。

BJ对父亲来说就是心中的圣地,三十岁了就从来没有来过一次,老周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也都没有人来过。

所以,当父亲站在长安街上的时候,直接惊呆住了:双向十六车道是真的啊,当时还以为是那金师傅吹牛呢!

父亲沿着长安街从西向东一路走着、看着,在西单商场上上下下跑了好几圈,完全被这琳琅满目的商品给晃花了眼;又在天安门广场驻足了两个多小时,这是只有做梦才能来到的地方,而今居然也实现了;父亲又在王府井百货大楼里面转了一圈,基本没有合上过嘴,自己所欠的那两万多块钱,在这里基本上也买不到什么像样的东西。

再之后,父亲就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了。想起来金水平师傅说的战友傅友谊,不妨去试试。于是就打听了怎么坐车去八达岭,从东单一路向北,到雍和宫,再到德胜门。从德胜门坐上公交车,才发现车上基本没有什么乘客。

确实,这一天才是大年初二的下午,又有谁会去爬长城呢。那时候的BJ,春节期间外地游客还很少,逢年过节都在家中团圆呢,也没有人会想着出去旅游跨年。

公交车到八达岭终点站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父亲顾不上欣赏这威武壮观的长城,直奔售票处、保安亭打听傅友谊的住处,结果全都摇头,没有人听说过这个人。有可能是刚刚转业的时候在这里工作过,后来可能又调去其他的地方了,总之,这条线索是没有用了,傅友谊也找不着了,而返程的末班公交车早已经发车,今天肯定是回不去了。

父亲只好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向下走,远处有一片亮光的地方,应该是一处村镇,就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吧,在镇上找个地方暂住一晚,明天再说。

远离了售票处的灯光之后,山路就越走越黑,崎岖坎坷的道路已经看不见了,远处的那片灯光也被山脉给遮住了。

父亲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心中不免有些恐惧、着急和失落,那种发自内心深处对前方道路未知的恐惧,那种渴望看到远处的光明而不可得的着急,那种似乎有希望却总是遥不可及的失落。

他真的很担心一脚踩空,就被这无尽的黑暗所吞噬,可是,路就在脚下,即使是伪装起来坚强也可以,只为了不能再给困难任何的机会,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父亲这才发现雪落下也是有声音的,那种“沙沙”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战鼓声一般响亮。

父亲很快撑不住了。走了一天的路,一顿饭也没有吃,山中的冬天显得格外的寒冷,父亲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浑身上下一阵哆嗦,心中暗想:坏了,别冻出毛病了。

就在这饥寒交迫的时候,父亲又一次看到了那片灯光,这一次几乎就在眼前了,密密麻麻的灯光耀眼得很,果然是一个大镇子,

这时候,雪下得更大了,又刮起了大风,风卷着雪花,打到脸上生疼生疼的,父亲就紧走几步到了村口。

村口就是一户人家,宅子建得很是宽敞,围墙高耸,油漆大门顶着门楼,大门上贴着大红的对联,两侧还挂着两个大红灯笼。

就这家吧,父亲想着快步走到门前,扣动门环“当当”地响:“有人吗?有人吗?”父亲大声地喊着,可是门环声和他的喊声都被大风裹着吹到了别处,许久也没有人过来开门。

父亲实在是没有力气再走下去了,看这门口既可以挡风又可以挡雪,要不就在这里忍一宿吧。父亲抱着肩膀,倚着大门,坐在门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风越刮越大,雪越下越大,父亲身上很快就落了很多的雪花,远远看去,似乎门口蹲着一个雪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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