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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啊?”

他还没想好怎么对闻听解释,一时慌了神,支支吾吾道:“就……”

“他先动手的?”

凌厉没想骗人,但下意识地答:“嗯。”

闻听皱起眉头:“他怎么还是这样啊,我下次好好说他。”手掌攀上他的手臂:“你没事吧?”

这下他定然是怎么也没法纠正了,放软了声音说:“没事。”反手扶上闻听的肩膀,小心翼翼地低声问:“你呢,还好吗?”

闻听牵动嘴角,扯出一个微笑,没立刻答,看看仍握在左手掌心里的绿薄荷,建议道:“要不要进去说?”

凌厉点点头,跟他朝家的方向走。手仍虚虚地扶着他的肩膀,隔着一层单薄绵软的布料,触碰到他温热的体温和瘦削的骨骼。

“我爷爷是在医院里走的,不是在家里。”他突然说,“你不用介意。”

凌厉反应了一会,踏过门槛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顿时有几分气,又不好发作,只好闷回心里,低着声音讲:“我本来就没介意。”

室内的布置比印象里的空了点,不过一下子也说不清究竟少了些什么。墙壁上挂着条白巾,桌上堆得满满当当,几沓厚资料,纸边卷曲地翘起,他不必细看就知道是历年真题和临近高考的模拟卷。来不及了。心又疼一下,视线下意识地寻找闻听的身影,他已在厨房里忙碌起来:“喝薄荷水好吗?刚采的。”

“我不渴,你来坐会儿。”

“没关系,家里水喝完了,我自己也要泡。”闻听将方才烧开的热水倒进玻璃壶,“吃晚饭了吗?”

到了饭点,他却没饿意:“没吃。”

“啊。”闻听直了直身子,“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我给你做。还是你一会儿回客栈吃?”

“我不饿。”天逐渐转黑,光线暗下来,屋里变为灰蒙蒙一片。厨房朝北,墙壁上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矩形,聊算作窗。闻听的背影陷在欲来的黑暗里,像要被吞没。他一怔,脱口便道:“今晚别住这了,跟我回去吧。”

“嗯?”闻听拿着杯子走到他身边,按亮屋里的顶灯,神情又清晰起来。

他稍许恢复了一点理智:“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嗯。”

“你爸爸妈妈呢?”

“前几天办完丧事以后走了,厂里忙,没法再请假。他们住宿舍的,也没法带我去。”

他小声问:“一个人在这儿,不害怕吗?”

闻听条件反射似的扬起笑脸:“没关系。”凌厉没讲话,只是看他。过了会儿,他将笑容压下去:“前几天有点,也不是害怕,就挺孤独的,想爷爷。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什么时候走的?”

“两周以前。今年开春他身体就不太好,一直拖着没有查。”

凌厉笨拙地伸出手,学闻听安慰自己时那样摸了摸他的手臂。

最在意的事情一直没问,其实是怎么也找不到自然提起的由头,但不管怎样,该解释的总得解释清楚了:“听说你给小姨打电话了。”

闻听愣了愣,表情变得有点尴尬:“马千傲说的?”

“嗯。”

“那时候手术实在着急,就各处想办法借钱,所以才……”

看着闻听脸上的几分愧色,他又一阵无名火起:“是我们的问题。”不待他说话,便解释道:“小姨今年上半年一直在旅游,五月份出国去了,打她的电话得加上区号才能拨通,她估计都不知道你给她打过电话,不是故意不接你的。”

他恍然:“原来凌熙姐出国了。”没接着提借钱的事,转而问道:“凌云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我们刚放暑假的时候也出去了,他还在德国呢。我就待了五天,前天回国的。”他故意把数字念得很重,像在邀功。

“啊……”然而闻听没领略,只问道,“那他还来吗?”

“来。”还好回国以前找凌云确认了一遍,到时候不管怎么也得给他叫来,可是闻听一直在意凌云,又让他有点不是滋味,略显生硬地说,“我今年要待两个月,开学再走。”

闻听笑起来:“这么好。”

闻听一笑他便舒心,急不可耐地继续炫耀:“我今年自己开车来的,这两个月你想去书店,我就能开车带你去。”对了,还有给闻听买的几本书:“我还……还给你带了点书,在后备箱里忘记拿过来了,一会儿我们去拿。”

这回他未显得太欣喜,只垂眸道谢:“谢谢你。”

平时不太会察言观色,更别说揣测人心,但这次他隐约知道闻听低落的缘由。一直不敢提起的话题此时已到嘴边,成了不得不问。他打量闻听的表情,小心问道:“考试,是怎么回事?”

“嗯……”闻听应了声,尾音拖得很长。

“没关系。”他说,“你不想说就算了。”

闻听摇摇头:“没什么不想说的。手术费很贵,爸爸妈妈这些年的积蓄都搭上了,还问亲戚邻居都借了不少钱才勉强凑上,不过最后也实在是回天无力。我的成绩……”他眼神闪烁一下,“成绩也不是很好,估分下来顶多也就是附近念个二本,外面生活不比这边,成本太高,我爸妈就说要不直接工作好了。”

凌厉听得火大:“你爸妈……”

闻听像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不只是这样。我高中的语文老师知道了我们家里的情况以后,也帮我想办法,说可以介绍我去县上的小学教书,说我虽然没拿上文凭,但是教这里的小学还是绰绰有余。先做两年见习,能拿实习工资,三餐都能在学校吃,运气好的话还能申请上教职工宿舍。不管怎么,先攒上钱,以后再去考个成人本科,把文凭补上,如果教得好,也能慢慢往外走。我的成绩也读不了多好的大学,读完四年以后回来,大概也还是做差不多的工作,这样对谁都好。”

“对谁都好,你自己觉得好吗?大学又不只是为了找工作。”他忿忿地脱口而出,见闻听沉默着又瞬间后悔。自己在质问什么呢?想要逼迫他承认什么呢?不论怎样都已经尘埃落定,该做的努力都做过了,现在说这些除了给闻听徒增烦恼以外还有什么用处,要怪只好怪自己口是心非地跟着去柏林,早些天来临溪也许还能落个皆大欢喜。

“真的都找过了。”闻听忽然说,“小马哥为了这件事和家里吵架,气他爸爸不肯多借些钱,其实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还想给陆老师打电话的,但是实在不好,他们是恩人,这么多年没联系,一开口就要钱,真的不好。万幸万幸爸爸最后筹到一笔钱,才能给爷爷动手术。其实挺多人劝我们的,说老人岁数到了……什么的…还是该顾着未来。说得很含糊,其实我都听得懂,就是干脆别治了。”他哽了一下:“但是真的不行。凌厉,你知道吗?如果不是爷爷坚持,我恐怕高中就不读书了,当时我是该去镇上打工的。爷爷这么多年,特别照顾我,我们家就是爷爷最疼我,我再怎么样也不能。虽然手术风险很大,但我们也不能……”

眨眨眼睛,两颗泪珠坠到手背上。凌厉猛地慌张,站起身来手足无措地找纸巾,然而环顾四周都没见着。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忙不迭地伸出手去抱他,闻听肩膀微微颤着,抽泣声在耳边轻轻地响,却听得他心脏揪紧似的疼。他弯曲了右手,抚上闻听的后脑勺,将他朝自己肩膀上按。

闻听挣了挣:“别。”

他愣怔着松开力气,见他眼眶湿润地泛红,面上还挂着眼泪。

闻听扯一下嘴角,解释道:“有眼泪,小心把你衣服弄脏了。”

第38章 过夏天

刚才堪堪憋回胸前里的那股气此时又燃起来,凌厉面无表情地看他几秒,在闻听准备起身去找餐巾纸的时候直接伸出手,用拇指拈过他脸上的泪滴,语气不快地道:“反正我不嫌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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