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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出过门。出乎意料的是天已微明,比他想象的要亮许多。凌晨的空气中似乎带着水汽,也许是因为身处山林的缘故,虽然是在炎炎夏日,他竟觉得有些寒意。若有似无的晨雾将树叶与枝干也一同浸润,混杂着孕育新生的泥土气味,化作迷蒙的植被清香。这气味使他想起闻听。

正在这时他看见熟悉的身影。闻听坐在路边的木椅上,身上披了件运动衫外套,像是校服。凌厉的脾气在这一路的曙光里消磨尽了,见到闻听更是没了怒气,他看了眼手表,4点17分,迟了两分钟,还好,不算过分。

闻听听见凌厉的脚步声,从座椅上站起来,凌厉发现他手里还捧着两个保鲜袋,走近后闻到食物的香味。

“凌云呢?”

“没起来。”

“啊。”闻听勾勾嘴角,“他竟然没起来啊。我还给他带了早餐。你没吃早饭吧?”

“没吃。”

“给你的。”闻听把一个袋子递过去,“我煎的蛋饼,垫垫肚子吧,等下山恐怕要八点了。”

“我平时都不吃早饭。”凌厉指出事实,不过话音刚落,便举起蛋饼咬了大大一口。

“那不一样。”闻听摇头,“这次要爬山,虽然不很高,但还是费体力的。”

他们走到山口,闻听突然停下脚步。凌厉奇怪地扭头,见他闭起眼睛,双手合掌对着山坡与深林拜了拜。“拜一下山神,告诉他我们要进去了。”闻听主动解释,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凌厉没说话,只是跟着他朝里走。过了会,闻听又说:“你也许觉得迷信吧,不过我从小就这样,也就习惯了。”

“我没觉得迷信。”凌厉回,他还想说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真诚,但最后没搜寻到任何有说服力的案例,只是干巴巴地讲:“挺好的。”

闻听轻轻地笑:“小时候我们去山里玩,长辈就叫我们进山前拜一拜,害怕有危险。其实没什么的,我们走不深——今天也不会走深,只是在这附近往上走一段,不会有野兽,坡也不陡。长大以后他们就不说了,但是我还是觉得拜一拜心里踏实,感觉好像真的有山神一样,可能是习惯了。”

“挺好的。”凌厉重复一遍,顺着闻听的话,“去人家的地盘,是应该告诉一声。”

闻听像不认识他一样转头看他,吃惊地微张开嘴,与他一对视,就忍不住地笑出声,等笑停了,捂着嘴巴说:“你这么说还挺可爱的。”

这是他第一回被人说可爱,更何况是男生。可是看闻听的表情,又觉得对他而言直白地说出这话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平时他们三人呆在一起的时候,闻听对谁都是这样地不吝赞美。但不论怎样,他还是生出几分臊,又夹杂着一点莫名的恼,没来由的脾气堆在胸腔,他从余光里瞥见闻听一直攥在手里的另一个保鲜袋:“你吃早饭了没?”

“我吃好了出来的。”

凌厉指指他的右手:“那给我吧,我来吃掉。”

“哦,好啊。”闻听把给凌云准备的早餐递给他,“你没吃饱呀?”

香味浓郁、咸淡适宜,凌厉光顾着咀嚼,才想起要回答闻听:“还能吃点。”

“你没有穿外套,冷不冷?”

“有一点。”

“昨天忘记和你们说了,虽然是夏天,但凌晨还是很冷的。”

“你每天都起这么早?”

“当然没有。”前面的路上有一些碎石,闻听将它们踢到侧旁,“平时大概六点起。”

“起了做什么呢?”

“不做什么呀,吃早饭,然后去凌熙姐那边收拾打点,再回去写作业、念书。”

“下次直接带作业来客栈里吧。”凌厉的语气稀松平常,甚至不像是提议。

“嗯?”闻听愣了愣。

“直接在客栈好了,省得你中午做饭。”

“太麻烦了。”

“有什么麻烦?”凌厉仍旧是理所当然,只有触摸鼻尖的小动作证明他对这类劝人的事情其实并不熟悉。

闻听摇摇头:“谢谢你,但还是算了吧。有时我得去看爷爷,英英和小马哥也会来找我。”

一向不管闲事的凌厉难得好心,偏偏平时说什么都答应的闻听此时怎么都不领情,凌厉无名火起,沉默半天,没头没尾地撂下一句“那你忙吧”。

“我不忙……”闻听下意识地说,却见身旁的人抿着嘴唇加快步速,竟然是生气了的样子。他愣是摸不着头脑,往常凌云说凌厉脾气如何不好,他却始终没太觉得,此时倒算是见识了。闻听忙快步赶上去,手掌圈上凌厉垂在身侧的手臂:“你生气了吗?”

凌厉不讲话,绷紧的手臂肌肉却很诚实。闻听不明所以,只好放轻语气,温温柔柔地讲:“我当然很想去,但是害怕给凌熙姐添麻烦。公区也经常会有客人来的,我总不能一直占着桌子和沙发嘛。但是谢谢你邀请我。我之后来的话,麻烦你和凌熙姐打声招呼,好吗?”

凌厉的步速好歹慢下一点,语气依旧强硬:“随便,爱来不来。”

“我很喜欢来,你们都对我很好。我觉得自己从高中开始就很幸运,先是碰到吴教授,然后又遇到凌熙姐。”闻听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手指依旧搭在凌厉的小臂,“认识你和凌云,我也很开心。虽然你们很快就要走,但是谢谢你们陪我过夏天。”

清晨的山风凉凉的,再酷热的暑气在它的温和吹拂下也要收敛起锐气,心甘情愿化作一缕同样柔软的风。如果不看日历,恐怕没人会料到此时是盛夏炎炎,说是春一般的温和也不为过。

过夏天。这么平常的词汇,竟惹得他在心里细细地咀嚼。夏天——当作计时的背景一般任其平白地流逝当然也未尝不可,多少人都是这样呢?身边的时节是无所谓的,反正都是被推搡着前行。可是在闻听的口中,夏天是用来“过”的,大抵对他而言,春夏秋冬无不如此,每一个生活的日子无不如此。这突如其来的敏感使凌厉动容了。他似乎明白闻听身上的气味从何而来。闻听是在自然里诞生的,自然的原始、新生、希望便如同空气一样将他包裹浸润,从而成为纯粹的,生动的,青稚的,一切自然的总和,降生并生长在山林中的自然之子。

“啊。”闻听轻呼,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望见一树白花。“它开花了。”闻听说。

第10章 晨钟

登山的路比凌厉想的更长。他体力绝算不上差,可是连续在上坡路上行走三十分钟也已经有点气喘,而闻听面不改色,在他身边稳健地前行。手里还攥着一片白色花瓣,是方才因为好奇去查看花树时不小心拈下的。

“还有多久?”凌厉忍不住问。

“快了,十多分钟吧。”闻听放慢脚步,“累了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还好凌云没来,要是他来了,肯定也没法跟我们上去。”

闻听“哎?”了一声,语气真挚地意外,思考了一会,讲道:“可能你们不太锻炼,这条路英英也走过,也没觉得很累。”

凌厉不乐意了:“凌云不锻炼,可不是‘我们’。”

“是吗?”闻听轻轻地笑,“感觉你一直在房间里,他还比你常外出一些。”

他不屑地咧嘴角:“切。他只是在小姨这里实在无聊罢了,游戏又打得太烂。”

闻听没接茬,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凌熙姐是你们的小姨。那她是你们妈妈的妹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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