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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需要帮助吗？”接着是路妃岚有些散漫轻飘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支撑住方舟即将倒下的身体。
“别、废话。”方舟咬牙道，他的身体同样冰冷，被他接住方舟并没有感觉到暖意。
路妃岚没有继续说话，开始朝她运转起能力，他的视线停留在方舟身上，又看向周围。
风暴过后的码头一片狼藉，停泊的船只被摧毁得只剩下残渣，海面上飘浮着秩序者的尸体和直升机的残骸，危思源的尸体就在不远处，他的脑袋被方舟斩了下来，他脸上扬着满足的笑，眼睛还睁着，路妃岚觉得他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这让路妃岚想起了五年前经历过海啸之后的白鲸区，成片成片的尸体像死鱼一样翻着肚皮飘在海面上，到处都是被冲击过后的残垣断壁，和如今的画面有着相似之处，不同的是方舟让这场灾难停了下来，白鲸区的未来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真羡慕。他不禁如此想到。
路妃岚曾经想要改变这个世界，他拥有不错的能力，有足够的野心和理想，他集结了一些强大的队友，在白鲸区朝着他的理想国前进。
危思源是他一位同伴的弟弟，后来那个同伴死了，他的弟弟又成了他新的同伴。
不断地有人离开，又有人加入。
路妃岚空有一腔热血，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他必须一次又一次地去触碰那些肮脏的东西，破坏、破坏、破坏，他的双手陷入血肉之中，永远都在被鲜血覆盖。
太脏了。
路妃岚经常觉得自己浑身落入泥潭之中，越挣扎陷入得越深。
周而复始的经历着战斗，危险，暗无天日的生活，路妃岚发现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现状。
别说世界，他连白鲸区都无法改变，这里肮脏混乱，烂到了骨子里，就像这个早就无药可救的世界。
路妃岚突然觉得自己的命运是被谱写好的，有一双编写剧本的大手早就对这里的每个人都下了审判。
意识到这一点的他，那天只是如平常一样，看着白鲸区漫无边际的海域，荒芜昏暗的四周像是张开嘴的野兽。
他扯下遮盖呼吸的面罩，像卸下了这么久的负担，淡淡地说：“我不想干了。”
危思源正在包扎伤口，抬头看了他一眼：“嗯？你现在说什么呢？你想让所有人的努力付之一炬吗？”
他没有把路妃岚的话当真，却还是说：“如果你做逃兵的话，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杀了你。”
“哦。”路妃岚回他：“没有我你们也可以继续，你们不是嗷嗷待哺的小孩，我也不是你们的监护人，没有我难道连行走都不会吗？怎么了，需要我给你们换尿裤吗？”
他说话一向难听，危思源早已习惯，这次却让他听不下去，揪住了路妃岚的衣领给了他一拳。
然后路妃岚离开了白鲸区，就像危思源口中的逃兵，狼狈又懦弱。
后来他又加入了001庇护所，他觉得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被锢在既定的剧本中，冥冥之中他又走入了被安排好的人生之中，可他已经放弃了反抗。
他总是想，就这样下去挺好的，不用思考就能走到自己的尽头。
直到“方舟”出现，她身上拥有生生不息的尖韧与生命力，还有企图反抗命运的愚蠢。
路妃岚总会在方舟不知道的时候嘲笑她的挣扎，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她的生命那么浅，一望就到了头，在人生的剧本中，她应该早早谢幕。
可她总是做多余的事，让自己受伤，处于险境之中，却又生机勃勃，仿佛是从命运的大手中探出的种子，连带着他都觉得热血沸腾起来，好似在她身上看见挣脱束缚的自己。
方舟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会选择跟着她。
路妃岚那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现在他也不用再回答这个问题。
暴雨逐渐停了，方舟的视线开始清晰，身体除了因失血过多导致的眩晕感和精神上的疲惫感外，其他的不适褪去了许多。
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路妃岚，他的发丝滴着水，苍白的脸像是破碎的玉。
方舟的视线停在他的胸口上，那里有一个穿透中心的拳头大小的洞，穿透了半个心脏，伤口因电流的袭击碳化，以至于没有血液流出。
是什么时候？
方舟没来得及反应这意味着什么，路妃岚朝她靠了过来，他将体重全部压在她的身上，脑袋落在她的肩膀上。
他个子高，只是看起来纤瘦，身上都是实在的肌肉，压上来的重量让方舟支撑不住，她下意识想用线蟒帮忙支撑，却在这种时候想起他不喜欢这种东西，又将冒了头的线蟒撤回去。
“路妃岚？”
“……嗯。”
“还能坚持住吗？我让雷切带你去医馆，很快就到。”
方舟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转头看向雷切，他站在旁边，看过来的视线怜悯，不知道是在怜悯路妃岚，还是怜悯即将失去同伴的她。
方舟本以为他那句欲言又止的“你……”是在对她说，如今看来那是对路妃岚说的。
路妃岚落在方舟脖子上的呼吸越来越轻，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只叹息了一声。
“……算了，朝着你的目标前进吧。”
方舟时刻都在努力运转的脑袋放缓了脚步，什么算了？去医馆算了？还是其他的算了？
她期待路妃岚接下来的话，可他却再无声音。
路妃岚的体重彻底压在了方舟身上，他的呼吸停止了。
第 69 章
这场雨停得有些嘲弄，偏偏是在方舟发现路妃岚的致命伤后停下的，都说雨过天晴，她却觉得如坠冰窖。
过了一会，方舟吃力地拖着路妃岚的尸体往岸上走，雷切想上来帮忙，被她拒绝了。
她走走停停，雷切跟在她身后，随着她的步伐走动和停下，他看着方舟磕磕绊绊地带着路妃岚往前走。
脱离了异形生物的力量，方舟这具身体实在没什么力气，这短短的距离走了许久。
这场战斗刚刚结束，白鲸区的民众早已对远离战场保平安这套规则了熟于心，没有人敢靠近这里，秩序局这一遭被大创，清理战场的增援收不到消息，没有人赶来。
海面退潮，有一些浅海的海洋生物被冲了上来，方舟没有关注周围的情况，一脚踩在了一只摊在地上透明水母状的东西身上，发出一声“噗啾”声。
直到眼前出现提示她才发现刚刚踩到的那只东西竟然是只异形生物，同时，还有其他的提示跳出来，可惜她没心情注意这只东西，也没有心情在意其他的提示。
过了好一会，她终于将路妃岚的身体搬到了岸边。
她坐在岸边，旁边躺着路妃岚的尸体，望着前方黑暗里逐渐平息的海平面。
方舟以为危思源最后一击是冲着她来的，未曾想过他的目标从未变过，直到临死依旧在盯着路妃岚。
见她一直没有反应，雷切不禁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复盘。”方舟说。
她在复盘，复盘从她来到这个世界起到现在的一桩桩、一件件细小又或者重大的事件，那些经历在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每个细枝末节仿佛昨日才经历过。
半晌后，她说：“我觉得是我太善良、太犹豫了，才造就了现在这个局面。”
“……啊？”听到她这句话，深受其害的雷切掏了掏耳朵，“你……是受太大打击了吗？”
方舟摇了摇头，没有对他细说。
如果她在001庇护所时没有那么天真地想着靠自己规劝循江的行为以改变剧情，而是直接让他杀了凯撒，那么中央便不敢那么光明正大的联合前锋队，叛逃事件或许不会发生。
如果她在桐华区时知道绯星的身份就直接杀了他，那么路妃岚和她就不会离开桐华区来到白鲸区，循江或许不会被抓走。
如果她在遇到困境时没有总是想着逃走，而是使用力量主动出击，在那间商场里杀掉危思源，那么这场战斗或许不会是如今的局面，路妃岚或许不会死去。
她在很多时候总是想着隐藏自己，总想着他们不一定非得是敌人，总想着等自己没有这么弱小，变得再强大一些才可以与这些敌人势均力敌。
她本以为在离开了001庇护所之后，她已经适应了这个世界，没有当初那么天真，现在她才发现，她的惯性思维没有多大的变化。
“你……别太伤心了，有人离开是很正常的事情。”雷切不自然地安慰她，他虽与路妃岚不对盘，但他能看出对于方舟来说，路妃岚这个同伴的重量可比他这个半路插进来的同伴重多了。
“我没有很伤心。”方舟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很伤心。”
要说多悲伤，方舟对路妃岚并没有达到那般强烈的感情。
她只是突然觉得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