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2)

韩冰是个烂赌鬼,而赌鬼向来都有些坏毛病。比如赖桌子,比如发毒誓。

论起来,他发过的誓前前后后不下几百个,无非就是些剁手指砍手掌,天打雷劈之类。若真照他所说,那估计连脚趾头都未必够数。

一贯发誓如放屁的恶习,让他的老婆早就看透了。在经历无数次的奉劝无效之后,便对他不再抱任何的幻想。

这次,韩冰提着行李要去赌城孖市,他老婆死抱着女儿恶言诅咒,哭喊着要同他离婚。韩冰也被骂疲了,一副懒得理她的表情,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而此时此刻,韩冰在赌桌上已经输了二十几万,完全输红了眼。老婆女儿,家庭责任早被抛在脑后,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赢回来。

这似乎是赌鬼另一个惯有的毛病,他们始终坚信下一局一定会翻盘。然而输红的眼,往往看不清现实,看不到赌场背后那早已布下的天罗地网。

这一座座金碧辉煌的赌场,只让人看见眼前的奢靡浮华,却不会让你看见背后那些风水师精心布阵的迷网。赌场的大门好比一张血盆大口,不把你吸食个精光是绝不会让你全身而退的。

而在这纸醉金迷的现实世界背后,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精魔鬼怪在暗中窥视,招引着堕落的灵魂迷途深陷。

韩冰输光了筹码,心里不禁暗骂了声,抬头看向眼前的漂亮荷官。

荷官的视线却越过了他,定格在他的身后,脸上现出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表情。

他好奇地转过身,瞧见身后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身形修长,宽肩窄腰。鼻梁挺直,长而浓密的睫毛下,一双桃花眼朦胧又迷离。一身干净利落的打扮,看上去并不像个赌徒。他唇边漾着一丝邪气的笑,有种倾倒众生的魅惑,倒像个浪荡才子。

韩冰低头瞅了眼一身的肥肉,忍不住叹了口气。再瞧瞧身边的几个赌鬼,各个面色青白眼珠突出,自然吸引不了女性的青睐。

也难怪,眼前这个漂亮的女荷官,已经把目光完全定焦在这个男人身上。

“你来吗?”韩冰开口问他。

他轻抬眉峰,手里拨弄着几个筹码,“赌一局。”

韩冰朝一旁挪了个位子,他借着空档坐下,媚笑着盯住荷官。

荷官从一脸的震惊恢复如常,道,“这里不太适合你,何不到别处瞧瞧。”

他右手肘搭着桌角,姿态随意地扫了一眼赌桌,“哦?哪里不合适?”

荷官阴下脸来,咬牙切齿道,“那落迦,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这个被称作那落迦的男人,沉着脸瞟了一圈赌桌上的四个人,“我看着,都像是我该管的。”

“你情我愿的事,你也要横加出手?”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话是如此。不过……”

他顿了顿,看向韩冰,“这个人,我要带走。”

韩冰一愣,没料到这个叫那落迦的男人,竟然是来找他的。

荷官的视线冷冷扫过韩冰,问道,“我们向来与度亡师井水不犯河水,你是要与我们为敌?”

“说来也很简单,我接了一档差事。”那落迦舒适地靠在椅背上,单手拨动着筹码,“他的家人,委托我带他回家。”

韩冰插嘴问道,“她们出事了?”

那落迦挑眉问道,“七天前的事,你还记不记得?”

韩冰歪头细想,隐约记得七天前好像回过一趟家。那时,就看见老婆和女儿坐在客厅里哭得伤心欲绝,他还不耐烦地吼了她们几句,便翻箱倒柜地带着许多现金出了门。

若真有什么奇怪的事,那就是他老婆竟然一反常态,完全没有理睬他。还死抱着他的相片,坐在那儿嚎啕大哭。估计嫌他老不死,竟然拿个黑框照哭他,难怪这次输得那么快那么惨。

想到这里,韩冰越发疑惑,实在想不出家里会出什么事。

那落迦伸出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韩冰只觉全身一震,一股寒流猛然扎进皮肤里。记忆像是被打开了闸门,许多景象天旋地转地闯入脑海。

两周前,韩冰也是坐在这张赌桌前,突然感觉心脏一阵绞痛,随即昏死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那时,他也没怎么细想,便匆匆忙忙地赶回了赌场。

如今,脑中清晰无比地记起了那天被抢救的场景,想起了医生说过的一句话。

“死亡时间,10点17分。”

韩冰如遭电击,从椅子上滑落在地。

“想起来了?”那落迦紧锁眉头,“七天前,你回家翻箱倒柜,吓坏了你的老婆女儿。她们四处托人,最后找到了我,希望我能够把你带回去。”

“回去?回哪里?我还能回去?”韩冰不可置信地反问,“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死了也有死了的去处,但,绝不可以在这里。”

那落迦起身,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变得犀利,“该收手的时候,应该适当地收手。若是一昧贪执寻香,最后必然自食恶果。”

荷官咬了咬嘴唇,回道,“不劳费心。”

那落迦拉起跌坐在地的韩冰,“你先从大门出去,一直走,不要回头。”

韩冰早已吓得两腿发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稳住。

这时,他发现人声鼎沸的赌场,突然冒出一股冷气,温度瞬间降到了冰点。他记得年幼时,奶奶去世,他和母亲跟着推送奶奶遗体的推车一起走进太平间,那时候房间里就是这种阴冷刺骨的感觉。

他听到荷官发出一声奇怪的咕哝,僵硬地转过头,瞥了荷官一眼。这一瞥,把他的魂都给吓飞了。

原先美貌艳丽的荷官,已经不再貌美。

绿油油的大脸,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韩冰。血盆大口,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

韩冰倒抽了口凉气,惨叫一声。

整间赌场因为他的这声惨叫,陷入死寂。赌场好似还是原来的样子,然而喧闹的人群倏然就不见了。

韩冰感觉自己,好像跌进了一个平行世界。

环顾四周,赌桌前稀稀拉拉地围坐着四五人,一个个面目惨白。呆滞的目光,紧紧盯着赌桌,浑然不理会周遭的变故。

每张赌桌前的荷官都变成了绿面妖怪,张着血盆大口,探出巨长无比的粘腻舌头,搭在赌徒的脑门子上。每隔一会儿,便换一个人,时不时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就好像是在饱餐美味佳肴。

韩冰扯住那落迦的臂膀,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落迦拍了拍他的肩,“你刚才所见一切,都是你生前执念所成的幻象。现在看到的才是世界的本相。而那些执迷景象已如梦幻泡影,再也不复存在。”

那落迦面色严峻,推了一把韩冰,“从大门出去。立刻。”

韩冰胆颤地点头,跌跌撞撞地向大门冲了出去。

大堂里,站着几个陌生人,面无表情,目光阴冷。他们死死地盯着他,让韩冰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喉间咕哝了几下,撒开腿,手脚并用地冲出了赌场那扇金光灿灿的大门。

冲破大门的一瞬间,韩冰浑身一震,像是穿过一道屏障。整个身体被滤掉了什么,脚掌踩在地上轻飘飘的,没有半点踏实的感觉。

赌场外,并不是他熟悉的城市。

没有月色,没有霓虹。这里,就如同一座荒芜的空城,被遗弃在地球上的某个角落里。

阴森森的街道上,漂浮着千百万幽暗的荧光,隐约勾勒出这座空城的轮廓。

赌场大门破落不堪,年久失修,像是空置了许久的样子,哪还有金碧辉煌的痕迹。先前大堂里那几个阴森森的人正挤在门口,恶狠狠地瞪着他。不止如此,韩冰还觉察到四周昏暗的角落里,有无数双眼睛泛着冷光盯视着他,把他背脊瞧得一阵凉。

奇奇怪怪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向他聚拢,像是磨牙的声音,又像是窃窃私语,令人心头发麻。

韩冰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大吼了一声,拔开腿就跑。身后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像千军万马似的,吓得他头都不敢回。

气喘吁吁地跑过几条街道,可身后的脚步声却如影随形,一点没减少的迹象。活了那么久,从没试过跑那么快。

跑得差点断气,眼见前方重重叠叠的黑影,脚下没能刹住,嘭的一声就撞了上去。韩冰暗暗叫苦,抬头一看,发现一大群人木讷地站在跟前,死死地盯着他。

他动作也极快,连滚带爬地往后退,朝着左侧巷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进去。哼哧哼哧地转了两道弯,发现这里竟然是条死胡同。

韩冰暗自叫苦,唤了一声老娘。

背靠墙,瞅着前方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黑暗里,无数双饿狼一般的血红眼睛,铺天盖地地向他逼近。

腿肚子打着颤,口里喘着粗气。

“我……我已经死啦,你们……你们别过来……”

这话说得连自己都没底气,他怎么也想不到,人死了之后竟然还要遭这样的罪。

这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

借着微弱的荧光,韩冰看到一大片黑影,缓缓向他逼近。他们体型各异,有的站着,有的匍匐着。有的枯瘦如柴,有的肥头大耳。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