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林丛（1 / 2）
24岁的林回是一名4号晶石场的工作人员。短发黑瘦，身材适中。
这天他完成探索工作后回到采石场附近的小型安全基地。外界的空气净化后通入基地內部。整个小型基地是封闭运作的空间。基地铅灰色的外部构造和白色的室内搭配显得风格简单，像缝补了许多方块的毕加索的画。
他进入清洁尘埃的消毒室。清洁完了冷却防护服上的尘埃物质就换上了简单的制服进入生活区。
他通过一些弯曲的通道来到基地深处的医院。
这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许多人都迁徙走了，有名额的人去了更大更好的地方，留下的人员都是没有名额的基层普通人。
林回远远的看见了颜父的朴素身影，他中年模样，半黑灰的头发，身着基地人员的素色衣服，伏在一女孩的病床前一副憔悴的模样。
那女孩叫林丛，在洁白的床上躺着一动不动，像一只无言的羔羊。
林回来到了病床前，他握住了床上的女孩的手贴近自己的脸庞。
他在心里觉得她一定可以感觉到他的存在。
看着她的鹅蛋脸庞，一切恍如当时年华，只是当年的人此刻却在梦中沉睡，无论谁的话语在她耳边怎么回响也没有一句应答。那一刻他绝望到真的希望这个世界快点结束以及结束这一切痛苦。他的小麦色的脸部肌肉都在微微颤抖，像蜂鸟一样。好比一朵花和一瓣叶分离的太久了，内心的波澜未平仍是忍住更多的悲伤的泪水。
他们是一对在武汉一家福利院认识和长大的孤儿，一起玩到七八岁，是最亲密无间的朋友又好像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
后来，林丛被颜谨与白桦夫妇给收养了。
林丛上了大学，林回高中辍学就入伍当兵了。
2040年，大地上一道大而深的地裂发生，地核岩浆从此处全盘外泄，海水却倒灌地下中心深处，星球内外层物质大规模颠倒；政府命名那次奇异事件为“大颠倒”灾劫。
政府至今没有对外说明灾劫发生的具体原因，只是宣称这是一次未知的灾劫。
那时大半个海洋和陆地都被灾劫侵袭了。
岩浆外泄处的大缺口很快越阔越深，好像大地的血液也越流越多。而后地震频发，山崩如土，林烧如蜡，湖泊化灰，地表已是一片人间火域；岩浆霾，酸雨，海啸等灾难接连登场。大灾和小灾总是相伴的，何况是世纪罕见的末世之日。动物消失殆尽，世人也消亡大半。
最开始的岩浆流是伴随着可怕地震爆炸式的侵袭世界外部，时间久了便变成姿态缓慢的鲸吞蚕食，这一点对幸存的人类来说提供了重整避难体系的时间。
他还记得灾劫发生那几年的时代之殇，大的混乱，大的绝望，大的流动的背景——什么都是大的，只有活着的人群很微小，而单独个体则更是微小。
因为在部队得到很好的锻炼和成长，面对一次次的任务他勇敢的走上了危险的地方救助那些灾难下幸存的人。
在直升机上，他看见下方的大地光芒一片，烟火缭绕。他在一个安全区域待了一段时间，岩浆流侵袭了过来又辗转去了另一个安全区域。一次又一次，一路上看到的是破败焚烧的城市，是一片荒蛮的蚀骨之土。救人和被救的人期间都死去了很多很多，而他幸运的活了下来。
大颠倒发生半年后，岩浆流侵袭了他们居住的城市。
林回和养父母一家跟随活下来的难民北上逃难，养母意外遇难身故。
迁徙一个月后遇到了世界联合创建的救援组织，于是登上了救援车辆前往更安全的地方避难，后来她成为了一名安全区域的医护人员。
后一年，上面下来流动性的军士有调派的救援任务，18岁的他和林从匆匆告别，便随军队走了。这一走过去了6年，林回归来的时候当初的地方已经是火海，是否能活着相见的希望逐渐减半至落空。
远方的另一边，林丛那天像往常一样给病人进行日常的检查和康复训练，她突然晕了过去。
这次昏迷林丛躺在白色床上一个礼拜都没有醒来，似乎变成了沉睡不醒的植物人。
医生认为林丛已经无法康复，残酷的事实令颜父深受打击。医院用尽了一切办法也没有查明原因。
林回在执行多次任务的一路流亡后早已和原先的队伍集体失联，不知他人生死何处，每遇到一个幸存的集体就随行行事。在大地动荡平息后，各地组织的搜救部队已经不是太需要很多人了，当然也没有多少人还活着了。
他在一次转移治伤的时候来到了这个4号晶石场基地，然后他和林丛在这个基地相遇了。
自打灾劫后两人就中断了联系，他一度无望的认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林回心里一直挂念着她，没有想到再次见面却是如此情况。林回决定留下在这个晶石场工作。
颜父无法接受自己的妻子死在了灾劫之日，唯一的养女也在床上一病不起。
双重的重大的变故是比这末日更直接的降临的灾难，是这个家的巨大的灾难。面对两次噩耗他变得一蹶不振，日渐寡言淡漠，身心疲累。
灾后医疗困难，设备损毁严重，许多高级的医护人士都迁徙去了政府人员和中上层民众集中的避难之所。只有这些下面基层的地方可以暂时为一些毫无资源的人士提供一点生存的空间，剩下的狭小落后的基地根本没有任何优异的条件来更好的帮助留下的人，他们唯有理性的相信抱团拾柴共护火焰的力量。
养父一直希望迁徙到大型基地的想法也因为林丛一直搁置延期。
眼下光景，基地不会为了任何不值得的人浪费更多宝贵的资源，更何况是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在一次基地的內部集会上有专门的末日安乐死的人员向这里的人传达死亡和宗教的信仰，这幻觉的安慰辐射进了颜父内心深处去，思忖了几天后向该组织申请了对林丛的末日安乐死的权利。
在这样的大环境以及个人能力的现实下，如此选择似乎理所当然。
他想对于介于生死之间的林从来说这也许是最好的解脱。
“您去休息一下吧。后面我来照看。”
林回对颜父说。
颜父看见林回来了，于是就走了出来，来到了玻璃隔绝窗的栏杆外侧。他没有看林回，直直的看着窗外灰黑色的岩石。不久林回走了出来。
“该想想后面了，这样还能坚持多久。”颜父对他说。
“你知道，她还活着，没有完全——”
他停顿了话语，实在不想说出那个字眼。
颜父说：“你看看外面，再看看这里面，什么是还活着？”
林回看着她平静的说：
“世界还没完全毁灭。”
“你说的对，她就和这个世界一样。”
颜父有些疲惫的看着他。
“没有别的办法了嘛？”林回问。
对于使用末日安乐死的权利来结束她的生命这件事，林回无法接受。
基地已经无法给予资源疗养了，她至少可以体面一点。
颜父说完然后转身离开了。
林回最近一个人深夜暗自神伤，他想起了养母要她好好照顾林丛的那些话，自己也做出了承诺。他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林丛，当初不该离开他们参军。
过了几天，几个末日安乐死组织的查证人员来到林丛的病床前，他们和医院人员一起评估和核实了执行对象的执行标准，条件通过之后批准了颜父给林丛申请的死亡资格。
几天后，颜父拿到了那张矩形状薄而小的黑色烫金的资格申请书，他觉得这张死亡的通行证拿在手里很滑稽，好像在没有拥有它之前没有资格死掉一样。
林回上午去晶石场，下午回来陪伴林从。有时候还有夜班，时间并不固定。
林丛的身体并不需要复杂的照料方式，只需通过机器和管子在一端手臂上输入特制营养液维持生命，全部按照科学的计算安排。
这些机器的循环本质就是林丛生命的线。
还有三天的维持生命的资源是基地仅剩的慈悲了。
这一段时间林回陪在床前，他回想起了两人过往的时光，有孤儿院的冬天一起捂手的时刻，还有成年之后穿着军服去见她的那个春天，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没有温暖寒冷，如今只有荒凉炎热。
第二天一大早林回来到晶石场的预备处，这里放着专业机器和设备。
自从大颠倒灾劫造成岩浆外流世界半损毁后，很多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晶体石头破土而出。
覆盖大地的岩浆多年以后也日渐平息最初猛烈的动态，许多地方生成了岩浆冷却地带，这对政府来说不是坏事，科学家利用晶体可以产出部分能源供给。
不久，小型晶石场在周边区域很快建立了起来。
这座4号晶石场基地是2045年政府动员建立的采石基地之一。
甚至为了更方便车辆运输，基地动用了大量冷凝弹来人造一种岩浆冷却地带。
冷凝弹有大有小，小可手持，大者犹如导弹;它是政府在岩浆流淌大地时一个世界科技组织特地研发的非武器设备。冷凝弹爆炸的瞬间会释放出大量白色的冷却泡沫，有点像摊开来的牙膏状的东西。
他必须穿着冷却服才能够防护外界的炎热温度，同时戴上口型面罩进行吸氧，长时间暴露在岩浆霾弥散浓烈的地方非常危险。
大颠倒发生之时，除了大地上露出的晶体，大地之下还有地下的胎核。
胎核是一种地下生长的未知球状物体，它生长到一定程度就会引发物质的大聚集，一个小型胎核就会变成一个大型胎核，几年成熟后就会破地而出引发大爆炸。
早年修建的地上基地和地下城因为成熟胎核被毁灭了许多，这些坍塌的基地废墟的中心处都会留下一个极深的深渊大洞。因此，如今世界各处幸存的安全运作的基地也不多了。
晶石场大部分人员的工作主要是采集和运载晶石资源，以及小部分人员勘测和爆破小型胎核。小型胎核被未知力量激活之前可以被毁灭，以免日后危及该地区的一切事物，这是探核者的最重要的工作。
这项工作需要使用专业设备“胎核探测器”，这种探测器是一根细长的装备。
如果运气不好遇上了不稳定的胎核，在逐渐聚集的岩浆和泥石混合的球体物质的吸引下，许多采石者或者车辆就会被漩涡场给吞噬掉。胎核聚集物质一旦成型得大了，停止聚集后，一个巨大的球体就在大地上不停的滚动或者浮在低空中。所以胎核的探查和清理任务对野外作业人员的工作安全来说十分的重要。
采石场的罗班头是一个中年胖子，胡子在下巴上挂着似月牙，眯着豌豆小眼睛，正在吃一个不可名状的黑乎乎的东西。他是运送晶体和勘探胎核的晶石场的负责人之一。
林回这次接任学习了探核者的工作，只要探测器没有失灵，一般不会有什么失误。
“照顾一个大家很难，我们更要照顾好自己。谁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他每次看到林回在独自沉思时都会语重心长的这么说。
林回话锋一转：“没有人来照顾这个世界，我们都得完蛋。”
“谁又能来照顾？”
“这是政府该做的事。”林回说着把探测器放在运输车上。
“就为了救一个半活半死的世界？”罗班头质问道。
“绝对的健全是不存在的，世界和生活一样，一边在建设，一边在摧毁。”
“看来没有其他选择。”
“因为我们身处边缘的边缘，只能跟着一个中心不停的旋转。搞不好就会被甩出去，再也回不来。”林回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