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2 / 2)

自古学在官府,礼乐不传庶人。忍看白日悠悠,少年意气化作一时之愤。

我听到众人的调笑,内心却还是悲伤。

我想变成一只野狗,跑到无人的荒野上去。

我想变成一条蜈蚣,潜伏在遗忘的缝隙里。

活着就是极重的劳苦,死去才是永久的结束。

据说银杏树具有千年的寿命,可这风中的叶子,还能舞动多少时日?

凭窗远望云山茫茫,俯瞰人来人往。

思忖这往事悠悠,好似一梦黄粱。

这样蝇营狗苟,争斗不休。尊贵的狗翘起尾巴,卑贱的狗夹起尾巴。

一切活着的生物都不曾得到自由。

有我无我,都不介意。

从古到今,这片荒地难道总是如此?

如今在它上面要修建起来,喧嚣起来。

有一天最坚固的东西也会破碎,著名的大人物也会一瞬间成为历史。

会议结束了,我坐地铁回去。正是上下班的高峰,地铁里面非常拥挤。当我到了长河站转乘的时候,看到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人,我感到非常难受。我为什么要到城市来过这种生活?我完全可以出去打车回去吧。于是我就出站了。一出来,空气都变好了。我一看地图,好家伙,离我回学校还隔着钱塘江。居然还有十几公里,早知道我就直接在研究院打车回去了。我为自己的愚蠢感到懊恼。

那怎么办呢?我看着高楼上亮起的文字,看到来往的车流。我完全自由了,我完全是一个自由的人。我可以去做任何事情,我为什么一定要早早地回寝室呢?我为什么就要努力搞科研发文章呢?我忽然决定我要走回去,我要徒步走完这二十公里的路程。我到学长那里的时候,带了被子。现在我推这箱子走在路上。

我首先过了一个大十字路口,跟着地图指示的方向走。我向着钱塘江大桥走。看到爬满藤蔓,缠绕垂长的立交桥。上面是车来车往迅疾地走,下面是重重植物的帷幕。行人不留意此刻的风景,天黑了要找个歇脚的归处。我到了桥墩下,那里有跳舞的人群,都是白发人。我想从下面过去,只见茫茫的彼岸,夜出人们在休息观赏,可是我还要去十几公里远的地方。我又退回来,从旁边上了大桥,上面是车声呼啸。桥有两层,高亘于空。狭窄的通道不时还有电瓶车,自行车从后面过来。左边是大车雷鸣,右边是大江浩浩。

一个半人的围栏,下面是幽冥的深水。只要轻身一跃,只要眨眼的一瞬,就是跨越了生死。无人认识,无人知道,此刻我带着我肉我骨,我渺小的一身,淹没在无数的光影里,成为一个黑点。我极其惧怕,要是发生了车祸,随便就可以把我撞到江里去。到那时候,什么物理,什么梦想,什么爱恨,都作虚无。可是我还是留恋,还是希望,后面的人生,会不会还有念想。我会到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乃至于昏聩的年纪么?我这微小的身躯,掉落在大江里就好像一只蚂蚁。

在大桥墩下,有老年人跳舞欢歌,在大桥之上,有人垂钓江风。人之一生,所谓何求?“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于是又过西湖,过幽静小路。落叶纷纷,湖水兴波,鲜妍光色,时时过目。

无人知我,我为何人?我于天地间,如若一野狗。或是寂静山路,富人所居的别墅。或是老旧小区,亮起回家的愁思。前小半是风景,后大半是苦刑。

我脚灼痛,好像断裂,好像磨熟。我于路边拍照者,唱歌者,购物者,优游者,所见相同,所觉迥异。但坐一分钟,如在天堂。

何以走过这茫茫的路程,何以坚持这遥远的路程?我自说自话,以身下的影子为知己,以两只脚为兄弟,以我为另一个人,而不知我在何地。

我必须完成它么?这二十公里,我为什么要完成它呢?折磨自己的身体?为了证明自己的荣耀,为了可怜的虚荣。为了励志书中所谓的意义?不是,我行在这路上,如野人,如野狗。谁人知我?刻苦勤奋而求名,与倚门卖笑又有什么的分别?人活着既不拘束于没有,也不要拘束于有。不拘束于别人,也不要拘束于自己。

不是非要如何,不是非要怎样。不是非要去神圣的地方洗涤心灵,不是非要得到某种荣誉。心要像水一般,没有形状。离学校还有八九公里的时候,想到这里,我便坐地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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