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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辞知晓禅璎这句话是在问他。
“留在这里,”禅璎再问,“你与江横便是永生永世,天地同寿。”
谢辞不答。
禅璎悲切道:“留在这个世界,他们都不会死。”
“你师兄师姐会因你惨死……”
“所有人都在遭受无妄之灾……”
“谢辞,你的心比晏兄还要冷!”
“也是,你怎么会有心,枯木而已。”
“现在还来得及,……谢辞,你停手吧。”
“你就不想跟江横——”
“禅璎,”谢辞出声,拂袖便是一场凄冷寒风。
他偏转上身,回眸之间苍色的瞳孔如冰雪冷寂。
“你心乱了。”
是的,从牧云生离开那一刻起。
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禅璎如何不乱心。
禅璎深吸了口气,按住隐隐作痛的额角,双手紧握。
“可是禅璎。”谢辞又道,“我不像你,我只要江横活着。”
一句话,似万箭穿心。
禅璎脸色骤变,瞳孔微颤,面如死灰地望向谢辞,内心被一拳粉碎,天塌地陷。
“牧云生是因你而死,不得超生才修满三千年的道。”谢辞淡漠冷声,“你还想困他在这里多久。”
世人都称小神仙牧云生,天生三千年修为,是要成神的仙君。
禅璎目眦尽裂,张口猛吸了一口冷气,再没说出一句话来。
星云观整片山脉被层层叠叠的阵法困所,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若非仙门百家之人,其他人想上去也非易事。
牧云生回来的那天已经是正月十七了。
手持万象,衣袍染血。
半边脸被血染得赤红。
江横眉心一拧,快步飞身至他眼前,一手扶紧牧云生,一手掐诀为他注入灵力。
牧云生抬手抓住江横的手腕,被鲜血点染的唇角紧抿着,又松开些弧度。
“师兄?”江横问。
锐利的眼神掠过被魔气环伺包裹着的山脉,牧云生目光沉痛,只对江横说道:“谢辞,不会再回来了。”
说完,牧云生便不多言,去寻萧翠寒议事。
他能上山是闻修白亲自迎战开道,但闻修白不一定能支撑太久,牧云生需找萧翠寒去开素心九烟阵。
江横脑袋一懵,阵阵钝痛敲锤着他头皮,怔愣在原地。
什么叫不会再回来了。
更令江横感到不安的是牧云生的称呼。
不是小师弟。
是谢辞。
牧云生言语之间的冷漠,带着一股强烈的失望。
江横转头环视四周,脑中呼喊着杳无音信的系统。
苍穹低压,满山阴云,魔气朝山野张牙舞爪而来,山下是血战修罗……似人间炼狱。
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江横顿觉心口剧烈起伏,喉口腥甜。
是谢辞。
从前种种,走马观花,一些没想明白的事在这一刻突兀尖锐起来。
谢辞或许本就没有失去修为,设局挑起这场仙门死斗。
因为自己不愿看谢辞被仙门追杀至死。
因为牧云生舍不下小师弟。
因为闻修白答应过师尊要照顾小师弟。
因为萧翠寒每一年的心愿都是——不管世道几变,他们永远在一起。
这就是谢辞的回报吗!!
江横心如刀绞,颤抖的唇瓣拉扯出苦涩一笑,眼眶干涩到疼痛,压不住的鲜血涌上喉头,连吐三口。
眼下形势,闻修白还未归来。没有多余的时间给江横思考这些事。
牧云生步履生风,依旧是那身血衣,与萧翠寒一起过来。
视线相接,无需多言,江横握拳抹掉唇边血迹,提刀跟上了牧云生。
三人方至山前,满地鲜血,死伤无数,前方战火不熄。
萧翠寒大阵尚未开启,便见牧云生倏地纵身朝前飞去,手中万象飞旋,仙气作刃,飞快地斩下一群太虚期的大修士。
江横紧随其后,玉色长刀在这几日早就饮够热血,刀口猩红。
牧云生身如流星,孤身掠阵,朝江横喊道,“去救师兄!”
江横亦看见段别隐高举法杖,直击闻修白。
那根法杖之上散发着一股诡异的暗紫色的光芒,令人心生不详。
江横将观世艳斩朝段别隐掷去,刀气横扫四方,长刀在靠近闻修白后便会自动打开一道守护结界,牢不可催。
却不想,闻修白被那暗紫色的光囚禁的一瞬,芍药枯萎,草木渐黄。
一瞬,他失去了所有修为。
江横眼见观世艳斩就要靠近闻修白身后,结界正要将闻修白吸纳进去——
只是差了那一瞬。
只是一瞬。
“师兄!”
“师兄!”
“师父——不!”
“星云观余孽可看清了,你们掌门已死——”
“闻修白已死,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师尊——”
“掌门!”
“此仇,不共戴天!”
闻修白死了。
死在牧云生回山的那天。
这一年长泽的五位徒弟都没能在山上团圆一次。
好不容易盼回了谢辞,牧云生又留在山下了。
等牧云生回山了,闻修白却回不来了。
江横一闭眼,脑中就是闻修白被一个仙门小修士偷袭削了脑袋的画面,那小兵身旁站着一脸不可置信的段别隐。
战场之上的所有人亲眼目睹,都不敢相信——闻修白怎会死的如此随意。
那不过是一个金丹期的小修士,是江横随手都能捏死的那种。
偏偏是这般下场。
观世艳斩的结界最后只护住了闻修白的尸身,脑袋则被段别隐带走,祭了替天.行道的仙旗。
一把乌黑的青丝被潦草的系在旗杆上,断口的血染红了金色的旗面,原本斯文俊美的面容而今白的发青,唇色暗紫。
再也睁不开眼。
满山尸骸,天地凄音。
魔气还未散去,围剿星云观的仙门之人因斩了闻修白而分外得意,士气高涨。
那一战持续了整整四天三夜,两方都憋着一口气,一鼓作气至直战至明月如血。
星云观尸横遍野,仙门亦死伤无数。
江横从战场回来,被血洗礼过山坡,遍地白花,肃穆沉重。
江横撑着疲惫麻木的身躯朝前,路上遇到的弟子一个个脸色凝重。
他未发一言,挺直身骨朝闻天阙的方向。
这么多年来,他很少来这个地方,因为他的师兄师姐都还活着,不必来此祭奠。
今日不同。
朝闻天阙前的山路跪满了人,每一层台阶都有各宗弟子俯首。
江横一步一步走上去。
霍群与封海二人在符箓宗最前,跪在白玉阶上,宗门弟子看见师尊腰后挂刀而来,步履沉重。
他们都想喊一声‘师尊’。再一想到药宗的师兄师姐已经没了师尊,此刻他们默契地不发一言,忍下眼中酸涩,纷纷低下头去,恭送掌门。
等江横入了朝闻天阙,牧云生与萧翠寒已经在此等候。
最爱绯衣红裳的师姐换上了一身素白,脸上悲伤难掩。
牧云生双目微垂,无声叹息。
作为闻修白的亲传弟子,丁湘云失魂落魄地扑在棺椁前,痛哭流涕。
她看见江横进来,红通通的眼隐忍痛楚,望了过去,却看见江横双手空空。
丁湘云心痛如死,哭喊哀恸,“师叔,我师尊,师尊怎么还没回来。”
是了,段别隐的法杖比之前更厉害了,一股阴邪霸道的力量,纵容江横不顾生死杀进祭坛夺旗,却被法杖的力量压制,他没能抢回师兄的首级。
让师兄死后,不得安宁。
江横身形摇晃,双腿却似冻结,膝盖一弯便跪在闻修白的棺椁之前,满心悲怆,恍惚不已。
更多是懊悔过去的失策。
仙道夺魁那时谢辞魔气暴露,他就应该与闻修白说清楚,让星云观与谢辞做切割。
他也不应带谢辞回山。
听方厌知的劝诫不回中原修仙界大概是有道理的。
只是, 一切都太迟了。
闻修白若是没死,与仙门尚有和谈的余地。
闻修白一死, 不管这一次仙门与星云观的死战是否是谢辞故意挑起, 都再难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