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引魂之术(2)(1 / 2)

臃肿的男人矮身瘫坐在宽椅上,腹间的赘肉由衣料下凸起。他卸掉腰上的蹀躞长带堆在木案上,随手抓起面前的金爵酒杯,轻呷杯中乳白色的马奶酒。

“这副模样,”下首的女子歪头端详着面前的男人,“明年春捺钵,还能射得动猎物么?”

“朵妹你替我就行了。”男人放下手中酒杯,“何巨何部的这一支都是如此,死在咸湖血会上的二叔,我老爹,还有我,只要一过三十,光喝奶酒都长膘。”

“你在这位子上几年了?”

“老爹薨时,我二十八岁,”男人低声慢道,“算上今年,已历七载。头三年与翰刺部结结实实地干了几仗。近几年算是安生多了。”

看来如今这肥硕的身量,也不只是遗传了。女子暗自思忖,回想起多年前的那个精壮魁伟的男子——少女时她似乎没见过他脱下黑铁甲胄,生铁与鲜血的味道总是氤氲于其身旁,眼中的光芒清澈而锋利,每次出猎归城总会引得些春心萌动的女子停步围观——与此刻面前肥肉堆叠的王上判若两人。

“不是要和我说商团的事么?”男人轻声说道,“留守使已与我讲了,我看此事可行,正好又扩充了军队人数,镔铁来得正是时候。”

“我总觉得,有些蹊跷。”女子摩挲着右手虎口上的厚茧,“所献之物有些重了,那些毡裘上附着的苍耳子都要收取的商贾,此番怎的会如此慷慨?”

“本儿重,利也更多啊。你知道南地的丝绢绸缎在这草原能卖多少暮红么?”男人喝尽杯中烈酒,“对了,等几天,我让匠人用献来的琥珀和玛瑙,帮你制副璎珞如何?”

“我不要。”

“啊,什么?”

“我说,我不要戴在脖子上的玉珠,我要,能握在手里的剑。”

“知道了。”男人按着前胸打了个长嗝,“武器啊,那就更容易了。”

“王上,您可要想清楚。关口早开,能入关的可不止是更多财货,各族鱼龙混杂,变中或将生乱。”

“你讲的这些我不是没有思虑过。”男人目光深邃,“珠宝倒还在其次,镔铁可补此番扩军的武器亏缺,战士无刀剑可用,一切就他妈都是空谈。朵妹你的意思是?”

“王上若意已决,也无不可。只是,一要细细盘查,二要暗中监看,三要防患未然,尽量将要起的乱子攥死在未起时。另外——”

“好,全都依你。”男人低声打断,“还有什么事?”

“谁为你出的主意?手工匠人要往军队里放?”

“这事儿过不去了么?”男人轻声笑道,“都说了,重锤选好钢啊。”

“你最好求狼神赐福,近期别再起战事。”女人轻声叹息,“如今初入军的这些人,既防不住又攻不了。溃败是会传染的,一只铁拳胜过十个软蛋。”

“你啊,真有点像当年那断腕的女人了。”男人仰头半躺,“小名儿都一样的。”

“回鹘有许多‘约里朵’,”女子轻声说道,“这是很寻常的名字。”

亚仲抓起面前盘中一条炸过的竹虫,紧闭着双眼放进嘴里。

又是不停歇地行了一日,终于得遇这片西南方的村镇。此地的衣饰风俗已与河西大不相同。镇中之人,男子佩刀,女人缠头,肤色大都黑中透亮,一开口蛮音颇重,若不仔细分辨,便难解其意。镇中客店里,亚仲最初只要了些面食与清茶。店家主人像是正逢喜事,送了每桌一碟拼在一起的酥饼与竹虫。鲜花为馅的微甜面饼滋味醇润,急于赶路的亚仲只顾囫囵吞咽,盘中吃食片刻间便被扫荡一空,只留下十几根半透明的油炸竹虫——此物,哥哥若在身边,或许他会去细细品味?吃的东西,也不只是都为了充饥填腹。亚仲暗自思量,手上不自觉地捏起一条……

“哈哈,明日昏礼明日昏礼,列位可都要到啊。”厅堂中央,店家主人操着满嘴的河西口音,拱手笑道,“兄弟我此后就是当地的人了,列位可要照应则个。”

坐在角落的亚仲听声默默观瞧:此人,竟颇有些面熟。

他起身挥手,唤那男人来到面前。

“你的后腰上,有东西。”亚仲压低声音。

“啊,客官你都讲些什么啊?”

“烫痕,人面的烫痕。”

男人面色由喜转阴,眼中忽地现出寒光。

“别急,看我是谁?”亚仲将手探进胸口,金色面具微微露出一角,“看清楚了么?”

“是您啊。在下,”男人说着擦去头上冷汗,“我,我早就金盆洗手了。”

“我也一样,不必声张。”亚仲轻声说道,“你怎么到了此处?”

“在下还要问您呢。”男人低声回应,“金脸儿阁下还要我去做些什么?”

“不必了,安稳过活便好。”亚仲抓起另一根竹虫慢嚼,“对了,那件事还未谢过你。”

“唉,谢什么啊,侍奉金面便是我等的命数。”

“那时你去渊国,并未涉险么?”

“金面和短刀,这两样东西极好用。后来,反而是渊西地方军,秘密派人护送我渡了界河回到易禹国。”

“如此啊。那时,没藏家还未垮台。我,我应该,”亚仲歪头思索,“也才来到府上四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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