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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国子监的生活日复一日地重复下去,日子便也过得飞快。
正义堂的学业并不轻松,李时居上回大课考校又得了榜首,这个位置自然要牢牢握住,不能让第一名旁落他人之手。
于是白日里她便把心思放在主业上,晚上则挑灯夜战,整理抄写从翰林院带回来的册宝文。
学规里定下每九日有一日的休沐,那一天李时居便会睡个饱觉,去翰林院交割抄完的公文,再领取尚未梳理的回来。
根据这个工作节奏,李时居的生活变得前所未有规律和充实,饭量也日渐增大,身形更加丰满。
有一日她晨起,大概是快要来葵水了,胸口变得又酸又胀,沉甸甸的。
用束胸布裹起来时,疼得她差点蹦出泪花。
荻花心疼地看着李时居,放出了一寸布的余地,“我看盛夏时节,总有些男子袒胸露乳走在街头,那胸前竟比咱们女儿家的还大,姑娘别再这么折磨自己了,叫人发现,就说和那些中年男子一样,长胖了便是。”
李时居哑然失笑,重新一扯布的两端,缠得更紧了些,“你也知道那些都是中年男子!我身上又不胖,难道说肥肉全长在那处地方了吗?国子监里都是聪明人,骗不过他们的。”
荻花拱着肩头,长长叹了口气,然后看着李时居背起书箱,走出小姐闺房。
小丫头其实也有很多烦恼,小姐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她都一一看在眼中。
比如这房间,已经完全不像个小姐的闺房了,菱花镜和梳妆台被推到角落,博古架上没有花瓶和绣品,处处堆满书本纸张,桌案上散落着文房四宝,竟像是个少爷的书房。
嗅着颈间淡淡的茉莉花香,那是李时居送给她的香粉。
荻花将书桌上散落的页面收拾齐整,暗暗在想:无论小姐答不答应,夫人同不同意,她也一定要陪小姐一起搬去小院,有她荻花在的地方,就不能让她的好小姐受半点委屈。
那厢李时居走出侯爵府,转过胡同口,便看见斜对面的晨光地里停了辆低调的青幔马车。
崔靖斜靠在车前,嘴里还叼了根茅草,看见她走出来,忙扭头向车内禀告。
李时居小跑过来,歪着脖子往车窗底下一站,朝车内人道:“您……怎么不进侯爵府找我呀?”
心中想的却是:还好你没进来。
车帘从内卷起,露出一张年轻但稳重的脸,竹叶青的朝袍,头上戴了顶小小的紫金冠。
这还是李时居头一回见陈定川穿朝服,当下在心里“嚯”了一声,果然人靠衣装,帅哥穿制服就是锦上添花帅上加帅呐!
陈定川淡声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不打扰云夫人和小姐了……你不是要见武德侯吗?我已经安排好了。”
这么快?
李时居开始试探:“三殿下啊,您和江指挥使……不会还在做那见不得人的买卖吧?”
陈定川嗤笑一声,表示懒得理她。“漠北都尉崔垚今晚抵京,父皇让我和江指挥使出城迎接,你若要进北镇抚司,今夜便是最好的机会。”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和指挥使约于子时回京,先去宫中禀报,一直到丑时前,北镇抚司应当都是安全的。”
崔垚此人,李时居是知道的,她眨了下眼问:“原来是国舅爷呀!可是……为什么国舅爷回京,陛下不让大皇子和二皇子前去迎接,反而让您……”
话说了一半,她便明白了。还能因为什么呢,当然是怕在京外方便说话,那两位趁机跟崔垚结党呗。
他这个无权无势的三皇子,崔垚看不上他,自然是最佳选择。
陈定川没多说,只是垂下眼眸,顺手撂下竹编车帘,敲了敲车壁,示意崔靖可以走了。
进宫上朝与去国子监,分明是同路的,但是这人不知又犯了什么毛病——宁愿一大清早驱车绕了小半座京城在侯爵府外等她,话说完了,便无情冷漠地拍拍屁股走了,甚至不愿意顺路捎她一截。
李时居撇了撇嘴,兀自伸长了脖子,朝着车内道:“三殿下……老师,您今天……注意安全呐!”
车内人原本已经阖上的眼眸忽然微微睁开一缝,唇边露出一点若有似无地微笑。
侯爵府一带冷冷清清,靠近北镇抚司所在的阳景坊,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这里离崔垚和他带进城中的五百名精锐驻扎之所很近。
常年在那等荒芜的地方,拿着薪酬也无处消遣,此次回京,必然渴望在富贵温柔乡里挥霍一阵,做小生意的百姓也渴望借此赚上一笔,是以漠北军尚未入京,街上已经置办起了夜市。
天将暗未暗时分,长长的街道燃起连天的灯笼,灯光照得游人惬意又舒畅,唯有两人,走得小心又谨慎。
李时居带着云氏,两人都做了男装打扮,穿粗布麻衣,脸上涂了尘土,她甚至给云氏喂了一粒变声蜜丸,一旦被锦衣卫发现,也好谎称是侯爵府下人,来给武德侯送衣物日用的。
云氏手上提着一包御寒冬衣,紧张地问:“居儿,我们为什么不能正大光明地进北镇抚司呢?”
李时居说:“江德运那厮一直想知道哥哥去向,若是他知道咱们和爹见上面,您猜他会不会再寻个借口找上侯爵府来?还有那几位皇子,私底下斗得你死我活,咱们家这事也算是个突破口,说不定正派人盯着侯爵府呢!”
云氏叹了口气,“确实这样比较妥当。”
挨到北镇抚司墙根底下,这里是几家摊贩堆积货物的地方,油布盖着木箱,堆得高高的,恰好能借力翻进衙门里。
李时居扶着云氏攀墙而上,叮嘱道:“娘,今夜北镇抚司应该只留了几人看守,上去后您先探头看看,万一院中有人发现,您赶紧下来,咱们往热闹处跑。”
云氏道了声好, 顺着李时居堆起来的木箱踏出第一步。
北镇抚司的后院设了牢狱重地,院墙比寻常府邸还要高上几尺。虽然是陈定川提前安排好的地方,但李时居也不敢懈怠, 绷紧了神经, 不时朝四周张望把风,还要抬头关注云氏小心攀爬的动作。
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云氏攀至墙顶, 离瓦当只有一手之遥。
她朝李时居点了个头, 得到对方的肯定后,才小心地将头探出墙头,放眼朝下望去。
这一看不打紧, 墙根底下正站着一个人。
手中还抱着一颗肥硕的葵菜, 抬着一张胡须拉碴的大脸, 目瞪口呆地瞧着他。
四目相对, 云氏心里一咯噔。
这熟悉的脸盘子, 不正是自己那身陷囹吾的倒霉夫君——
武德侯李慎吗?
李时居看见云氏僵持的动作,害怕她遇上衙役,正要张口询问时, 却看见娘亲机械地转过头, 慌里慌张地朝她叫了“居儿”。
“娘,怎么了?”李时居也管不得周围有没有人,径自缘着木箱攀上去, 伸手想将云氏拉下来。
云氏做梦似的说了句:“院中没有衙役……你爹, 你爹就在下面站着。”
云氏又朝院那边望了一眼, 压低了声音道:“你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大概是叫我们小声说话。”
李时居:“……”
这么无厘头的举动,的确很像李慎不着调的行事风格。
等李时居摸到墙顶的瓦当, 李慎已经伸手将云氏接了下去,随后李时居轻巧一跃,灵动地落在北镇抚司的青砖地上。
李慎打量她动作,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葵菜,示意她们往狱房方向走。
她一路端详自己这位老爹,三四个月没见,他看上去竟比先前还滋润了。大概北镇抚司牢狱的伙食不赖,昔日征战沙场的武将身材如何挺拔魁梧,可如今,竟连肚子都挺起来了。
绕过两扇无人看守的铁门,李慎终于微微松懈下来,一面挑囚室少的路线,一面问李时居:“何时练的身手?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
李时居回答:“国子监里开了武科,我虽在正义班,无事时也去弘武馆学了一招半式。”
李慎“啊”了一声,“弘武馆……重开了啊。”
李时居说是,然后将心头疑问倒出来:“您怎么会在院中溜达?看守的衙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