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情人(1 / 2)

在交战区的东南方向,有一条不是很宽阔的马路,如今战争激烈看不见中国人去走,便都走一些洋人的车子,又由于洋人的特殊身份,所以中日双方也很少有阻拦的。

从战区到这条马路的距离不远,但过程却极度难熬。邱月明的屁股一路都要颠得散架。

“先生,您能慢点吗?”她有很大的怀疑是这位马克先生在报复她。

“我很抱歉,女士,但这不能怪我。知道吗,在我们德国,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都铺设了柏油马路和石子路面,这样的路,我也是第一回走。”

“那您为什么不待在自己的家乡,而要来中国。”虽然对于顾问团们的高薪说法她有所耳闻,但她又觉得这位马克先生属实不像那样的人,她不免多了几分探究。

“如果我说是主动申请的呢?”

“嗯?”

“我从前在海登堡大学读过哲学历史系,主攻亚洲文化的研究,我曾想去日本,因为有一段时间我很痴迷于那种东方文化。然而没想到,当我的申请递交上去后,却通知让我来中国,这算不算是你们中国人说的阴差阳错。”

原来如此,难怪邱月明第一眼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种不同于军人的文雅之气。

“东方文化起源于中国,我想您误会了。”

“是的,来到中国后我才发觉的确如此,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得重新学习中文了,唉,真糟心。”

听到这里,邱月明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呢?邱小姐,到现在为止你都不准备和我道个歉吗?”

“呃……”邱月明这才想起那天责备他的事情,愧疚之情一涌而上,道:“对不起,那天我不该质疑你们,很感谢你们为中国所做的一切努力与援助,请你原谅。”

“What?”诺伯听得莫名,但很快他就明白了,摇头道:“不不,不是这件事情。”

“不是?”她邱月明难道还做了什么对他不起的事情吗?

“是在上海的那天,你欺骗了我,你让我误以为你是个可怜的贫穷女孩,但实际上你很富有,不是吗?”

“富有?”

邱月明奇怪,她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富有的人?

“百乐门的入场券不便宜吧,邱小姐?如果你真是个可怜的女孩,我不认为你能见到你们SH市的秘书长先生。”

“那天呀。那天真是个误会。”邱月明赶紧解释道:“我不认识他,是我的——”邱月明停顿了一下,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杨大太太,想了会儿道:“其实,算是我的房东,是我的房东带我参加了那场舞会,我只是个从北平逃难过来的学生,当时的我身无分文,你没有看错。”

“房东?那你的房东很厉害,毕竟能认识政界名流的人,可没几个。”

邱月明见诺伯并不相信她的话,也不再多解释,但还是对他道谢:“不管怎么说,那天谢谢您帮我解围了。”

“解围?不,我只是比较同情你们的秘书长先生,谁让我已经被你骗了一次,我不介意再上当一次。”

邱月明:……

她真后悔,过去怎么不知道这位马克先生说话这么讨厌,果然温吞有礼都是假的,德国男人也是骗子!

到达目的地后,邱月明就赶紧跳下后座,解脱了自己的屁股。此时他们站在路中间,期盼着这黄土飞扬的路面上能钻出一个汽车的影子,毕竟十月初的太阳还挂在午后的头顶,格外炎热。

“我是说真的,我还是很感谢您,先生。知道吗,特别是今天,当我们听说前方胜利了不要提有多高兴了。”

诺伯将目光转向这个少女,这个个子才到他下巴的少女看上去文文弱弱,但没有人能想到,就在之前,她曾那么决绝而坚定的质问过他,质问这名正统的德国军人。

“邱小姐,你有十六吗?”

他好奇地问她,中国人稚嫩的脸庞让他常常分不清他们的年龄,也许他该叫她小姑娘,这么一想的话,他就没有必要和一个小姑娘计较那么多了。

邱月明比划指头,告诉他:“这个月正好满19。”

好吧,他收回他之前的想法,19岁是个成年人了。

“您呢?”

“你认为呢?”

于是,邱月明站到他的面前开始毫不避讳的打量起他,漂亮的亚麻金头发被一丝不苟的梳成德国流行的榛子头,眉骨下一双深邃的眼眸透着碧亮的平静,高挺的鼻梁往下是流畅的唇线,还有一道西方标志性的美人沟嵌在下巴处。

虽然邱月明欣赏不来欧洲男人的美点,但她也不否认,这种长相很符合欧洲男人的模板。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二十五?”

诺伯挑了一下眉,“很高兴,在你眼里我还比较年轻。”

“二十六?二十七?”

诺伯将她比划的手指调整了一下,告诉道:“再过两个月,我就三十了。”

邱月明有点诧异,随后故作不以为然道:“也没差多少呀。”

“不,差一天也是差。”诺伯却很正色地纠正她。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邱月明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德国人的无聊与严谨。

但诺伯并不会知道邱月明是怎么想,因为在他看来中国人就是由于什么都差不多,所以中国的军队才会变成这个样子,他难以想象如果日耳曼民族也用差不多的方式,那也许就不会有如今的德国工业了。

所以差不多,可真不是个好词。

“他为什么还没有来?”

“再等等吧。”

诺伯看了眼手表,他至少还有1个小时的时间在这耗着,如果奥利弗没有来,他难道要把这个女孩再带回去吗?想起黄远清的表情,他有点不太情愿。

就在这时——

“好像起风了。”邱月明说,她的听力向来极好。

起风?这个大太阳天会起风?

诺伯停在原地,竖起耳朵,试图仔细地从风里分辨出什么,那悉悉索索的风声传来,一阵阵由远到近,由轻到重,然后,“嗡嗡嗡”——

不好!

“Hinlegen!(卧倒)”他抱住邱月明,眼疾手快滚落到就近的土丘后趴下。

几乎是同一时刻,邱月明的耳边响起了猛烈的爆破声。火药的味道传进她的鼻腔,飞扬的尘土激打着她的脚腕,她的脑袋连同身体被诺伯紧压住,不得喘气。

爆炸持续了几秒后停止,她想从他的身下起来,可诺伯死死地按住了她,“Wartemal!”(等等)

邱月明放弃了挣脱,她安安静静地伏在黑暗中,将脸贴在了黄土地面,她的呼吸此时就跟随着诺伯低语的数字一样,形成一种静谧的等待。

“sieben、*********(七、八、九)······”

时间久到她以为空袭不会再到来时,“elf(十一)。”

“轰!”轰炸再一次震破耳膜响起,她埋紧了头,连着地面都在跟着颤动,燃烧后的火药味萦绕在四周,大片的黄土拍打过来,仿佛要将一切掩埋。

此时,诺伯感受到了身下的躯体带着微微的颤抖,于是,心软的他又忍不住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部,像安抚那般。

直到又过去了一段时间,风声停歇,诺伯才松开了对邱月明的桎梏,他从土丘后谨慎地探出头环顾了一遍四周,除了未熄的火苗,已经没有了异常。

“没事吧,马克先生?”邱月明迅速地打量了他一遍,毕竟经历过黄远清事件后,她可不想让这位德国人再变成和黄远清一样的下场。

此时的诺伯拍打着头发和衣服上的尘土,答道:“还好,还活着。”

嗯?不对,她叫他什么?

“邱小姐,我不叫马克。”诺伯奇怪地看着她,“马克是德国的一种货币,就像我不可能叫你银元小姐一样。”

当然,他心里曾暗自称呼过她纸币小姐,不过称呼别人德国马克他倒还第一次听到。

“抱歉。”露馅了,邱月明尴尬地低下头。

诺伯有些生气,对于这种见过面,却还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的行为,绝对是不礼貌的。

而且他都已经记住了她是秋天又大又圆的月亮,为什么这个小姑娘却还没有记住他叫什么呢?

但他还是耐下性子,重新介绍道:“你好,邱小姐,我叫诺伯特.冯.希普林。当然你可以称呼我为希普林,也可以像黄那样直接叫我诺伯。”

但不管是哪一种,他绝对不叫德国马克。

“冯.希普林。”邱月明默念了一遍,然后迅速反应道:“贵族?”

她读过歌德的诗,对冯这个字有非常深刻的印象,后来她出使过德国的父亲告诉她,冯在德国是代表贵族阶层。

诺伯继续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不以为然甚至带着点讽刺的意味,“我那个父亲是德国司法部的副部长,这算吗?”

这算吗?很轻飘飘的一句话,但落在邱月明的耳朵里,可以说非常算了。

“糟糕,这条路被炸成这个样子是走不通了。”诺伯望着面前变得更加坎坷的道路愁眉不展。

“要不然,我们回去?”

“回去?”诺伯抬头望着那被轰炸机刚拖出一条长长划痕的天空,他无奈道:“回去也很糟糕,日本人的报复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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