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长安(2 / 2)

他扔掉那根树枝,正色道:“你必须花很大的耐心,很久的时间,直到你的状态变得开阔、细腻、敏锐。只有这样,你才能有所进境,才能在交手时判断和利用每一分微妙的动静。”

白小君点点头,道:“我记住了。”

要学武功,除了要学内功和招式以外,最重要的就是学运气。

楚留香的武功特别巧妙,尤其是轻功。

这是因为他的内功首先很巧妙,他运气的方式非常特别。

他的气劲极其贯通、开阔,像是高山大川。

相比之下,她自己的气劲只是看似高大的沙子堆,又或者是一条随时会堵塞的小渠。

楚留香对她非常有耐心,比她想象中有耐心得多。

她在学习运气的技巧之后,就在盘坐在亭子里,闭目潜心,精神集中地运过几个周天。

克服从前的惯性当然不容易,甚至可以说是困难的。即使她非常小心,在这几次里她仍然不同程度地出现了错误。

每一次出现错误,哪怕是细微的偏差,她都能感受到楚留香及时动手为她调整了动作,或是在临近的穴道处为她疏通了障碍。

他的动作很柔和,直到同一个错误出现第二次、第三次,这种柔和也未消失。

庭院里很静,只有风声,鸟鸣。柔和的风、柔和的鸟鸣、柔和的纠正,让她的心境也变得柔和。

虽然她知道楚留香一直在注视着她,但她绝不会感到紧张、慌乱、害怕。因为他不是在监督她有没有让他满意,他只不过是在随时准备帮助她。

她的气劲终于贯通。

连她自己也没发现她是什么时候做到的,她没有想到会这么轻松,她本以为她必定要遇见一些难捱的瓶颈的。

有时很多事都是这样子,有很多困难其实不是事物自带的,而是人在处理事情时加在自己身上的。

倘若能够正确地分辨两者,并且合理地控制情绪和思维习惯,那么很多难事都只不过是纸老虎而已。

楚留香就有这样的习惯。

他不喜欢那些害人的坏情绪,不喜欢悲观消沉的思维方式。

他遇到的问题越棘手,他就越是愿意想办法让自己汲取到快乐的情绪,让自己冷静。

他对自己是这样,对别人也是这样。

所以他才能做成许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白小君成功后睁开眼睛,放松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汗湿衣衫,浑身疲累。

楚留香正背靠着柱子抱臂而立,唇角带笑地看着她。

“武功和技巧我已经教给你了。”楚留香道,“接下来就需要你去苦练。”

“武功?”她道,“难道就是方才那三十六式吗?”

楚留香点头。

她有些愕然,她以为那些只是调息方法的一部分,根本不能算是武功。

因为那些招式实在过于浅白直截,和精妙简直没有任何关系,和她从前的武功比起来,更是像清水一样寡淡无味。

她喃喃道:“可是……”

可是什么,她没有敢说。

但楚留香替她说了:“可是,它太简单,太枯燥,简直不像是什么厉害的功夫,是不是?”

她默认。

楚留香的神思仿佛已经飘到某个很遥远的地方去了,他缓缓道:“我曾经也这样想,也不能理解。”

“但那时我虽然不信,还是努力去练。”他道,“因为我无比信任创造出这门武功的人。”

白小君奇道:“是谁?”

楚留香微笑道:“我答应过他的家人,绝不能透露他的名字,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在我开始习武时,他老人家已经退隐江湖四十余年了。”

“在他退隐之前,他已经是武林中的神话。”

这是白小君第一次看见楚留香的眼中流露出这样的崇敬之意。

她不禁开始重新看待那套平平无奇的招式,那平平无奇之中想必隐藏着许多博大精深的东西,只是她还没有能力参透它的奥秘。

她那时还不明白,所谓巧夺天工胜于工,最精妙的设计其实就是没有设计,最博大的武功就是能成为“源头”的武功。

世上高深的武功有许多种,其中不乏经历千百年的密宗大法、世外奇艺。

但没有多少武功可以成为“源头”。

“源头”生生不息,可以孕育出许多强大的武功,甚至可以让许多人的武功因为研究它而破除迷障,更进一层。

“源头”几乎已经不能算是武功,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它已接近老子在《道德经》中所说的“道”。

“道可道,非常道。”

所以她悟不出来,所以她只能看见最浅显的寡淡和空白。

她并没能在这个问题上思考太久,因为她的思绪很快就被打断了。

被鼓声。

晨钟暮鼓,是为古礼,尤其长安人因为历代渊源最遵守这个礼仪。

长安有着除京城外的十几个省里最美丽的钟楼和鼓楼,建筑得重檐碧瓦、雕梁画栋,实在气派非常。

这鼓声就是从鼓楼传来的。

历来的规矩是响闻天鼓二十四声,再响二十四节气鼓各一声,向全城报暮时。

今日的鼓声与平常没有分别,但今日的鼓楼却不同。

今日鼓楼最顶端的鎏金宝顶上赫然竟站着一个人。

一个身形修长挺拔的男人,穿着月白色的长衫,背后负着一柄形貌不凡的乌鞘长剑。

他在极滑极险的宝顶上站立,却稳如岳峙渊渟,夕阳映照在他的身上,秋雁成行从他身后飞过。

他在等,等一场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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